深秋的蕭瑟打破涼意的晨霜，許盡歡站在青石臺階上，望著眼前這座滿目荒敗的莊子，掌心緊緊攥著了這莊子的賬簿。

尚書府的嫡次女，此刻竟成了這偏遠莊子的主人——這命運轉折來得太快，連她自己也覺得荒唐。

半年前，那個向來慈愛的父親，忽然神色凝重地將她喚至書房。許德明在書房中踱來踱去，眉頭緊鎖，臉上滿是猶豫和不安。

他不時轉頭，目光中帶著復雜的情感望向許盡歡，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精心呵護了16年的女兒。如今，卻有一肚子苦悶與想法梗塞在喉嚨，不知該如何向她啟齒。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許盡歡心中充滿了疑惑和忐忑，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著父親將要告訴她的一切。

許德明緩了半晌才張口：“媛媛，邕州地偏你—可愿做？”

許盡歡抬起襦裙跪下抬眼望向父親，眼中滿是堅定：“16年的無盡疼愛和錦衣玉食兒明白。兒定將結草銜環，報君厚恩。”

許德明眼中翻滾出一絲熱淚，又忽的被他壓下去了，但終究無濟于事。

許盡歡看到這一幕，堅定的心似乎有所動容：“爹爹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這是我應做的，沒有人是可以坐享其成的，那你就當兒去還愿了吧。”

許盡歡用盡俏皮話來緩和老爹許德明忽然崩塌的心情。

許德明：我的兒終究還是長大了！舍不得！舍不得！

等到書房那盞常年不滅的燈終于熄滅時，她跪在青磚地上接過密信。

信中字跡凌厲如刀：“莊子內暗藏密道，青竹為記。救出證人，方解許家之危。”

“咯吱—咯吱——咯吱”

這門匾左右搖曳要落不落的聲音將許盡歡從回憶中抽脫出來。

許盡歡著眼沉思，沒想到小姨之前遺留下來的《農桑輯要》在此刻成了護身符，那些曾被她視為消遣的農法，此刻竟成了——破局的鑰匙。

馬車顛簸兩日，書揚在途中不斷傳來密報：佃農中有太子眼線，糧倉上月遭縱火，賬冊被涂改……

此刻，院中佃農的視線如針芒刺來。為首的老王頭薄脊梁挺直，皺紋溝壑中藏著刀劍風霜。

他身后年輕佃農王二兩手攥鈀子，望著走過來的人影哼聲冷笑打趣到：“京城來的嬌小姐，莫不是來收‘人頭稅’的？”

人群中零星兩聲回應他：“哪是收什么人頭稅！怕不是要在這兒留守一輩子哈哈哈！！”

許盡歡披著灰褐色斗篷站在田埂上，枯黃的稻穗在風中簌簌作響，遠處佃農們扛著農具聚在曬谷場，低聲議論著她這個新來的管事。

她剛接手父親的莊園不過半年，那些佃農的眼神像扎進土地的荊棘——懷疑、抵觸，尤其是老王頭，他似乎格外的不服。

昨日莊頭急報霜凍將至，她一夜未眠翻遍農書，此刻掌心還攥著皺巴巴的紙頁。

“我說小姐，您真打算用那勞什子熏煙法？”老王頭粗啞的聲音混著濃重的鼻音，“俺種了三十多年地，霜凍來了扛兩床棉被捂苗就行，您這讀書人的法子，怕是要把莊稼熏死嘍！”

曬谷場頓時哄鬧起來。許盡歡抿緊嘴唇，指尖無意識摩挲紙頁上的“霜降熏煙，氣暖護禾”六字。

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若救不了這片稻，她在田莊便徹底失了威信。

“王叔，棉被捂苗費人力，且只能護一畝地。”她嗓音清亮，卻壓不住佃農們的此起彼伏地嗤笑，“熏煙可護整片田，若失敗，我許家將賠所有損失。”

老王呸了一口，上下掃視許盡歡眼神里全是不屑：“賠？您老都被流放了！您貴為小姐呵呵！就剩個空殼子，拿啥賠？拿啥賠？”

這莊中誰人不知，主家的二小姐因為忤逆不道，不受主家和太夫人的喜歡從而被趕出京城，來到這偏遠的邕州。

許盡歡深吸一口氣，斗篷下擺被風掀起一角：“賠不起，我便跪在祠堂三天三夜，任諸位處置。”她掃過人群，“但若成了，往后農事，諸位需聽我調度。”

曬谷場靜了。老王頭瞪著她，喉頭滾動幾下，最終啐道：“成！姑奶奶，您要是真能驅霜，俺老王給您扛一年糞肥！”

日頭墜向西山時，許盡歡帶著佃農們砍枯枝、堆稻草。她親自示范點燃濕柴，濃煙裊裊升空，在田壟間織成灰蒙蒙的網。

老王頭蹲在田埂邊，叼著旱煙桿子，眼睛一刻不離那些煙團，仿佛盯著隨時會炸的炮仗。

霜降那夜，林晚裹著薄被守在田邊。寒霧滲進骨縫時，她忽然聽見老王頭的吼聲：“煙散了！快添柴！”

佃農們狂奔著添濕草，火光映得人臉通紅。許盡歡摸到稻穗，指尖觸到的不是冰霜，竟是溫熱的潮氣。

次日晨光破曉，稻穗金黃如舊。佃農們怔在原地，老王頭的鋤頭“當啷”掉進泥里。他搓著皴裂的手掌，半晌憋出一句：“小姐……這煙，真成了。”

許盡歡揉著發酸的腰，余光瞥見老王頭悄悄把煙桿子塞進褲兜——他向來只在莊主面前才藏煙。

曬谷場響起零星的掌聲，她唇角微揚，卻瞥見田莊盡頭那片未熏煙的試驗田——霜凍摧殘的稻苗正蜷縮著枯葉。

“明日，該修排水渠了。”她低聲自語，霜凍雖破，田莊的頑疾，才剛剛化開第一道裂縫。

暮色初臨，院外忽傳來喧嘩。清悅匆匆來報：“東邊鹽堿地來了個富商，要高價買相鄰五十畝！”許盡歡蹙眉——那地十年寸草不生，此前無人問津。

她快步穿過雜草叢生的院墻缺口，卻見玄衣男子正與陳掌柜議價，玉佩在暮光中泛起琥珀流光。

“陳掌柜，我這‘龍源商會’最不缺就是現銀。”男子轉身，眉梢挑如鋒刃，眼尾卻蘊著散漫笑意。

許盡歡心跳驟停——那玉佩紋樣，正是密信中標注的“螭龍”暗紋——親王之子。難道是傳聞中風流紈绔卻暗掌情報網的燕王世子。

她故作鎮定：“公子豪擲千金買廢地，莫不是聽聞近日有‘青竹’出土？”

語出瞬間，男子眼底閃過驚芒，轉瞬又化作戲謔：“小姐通透，不過——”他忽傾身近至咫尺，檀香與酒氣混入她呼吸，使她蹙了蹙眉。

“好糧不在土里，在人手里。”溫熱氣息拂過耳畔，許盡歡耳尖微紅，卻覺他袖口暗紋與密道圖紙上的標記如出一轍。

競價終以“龍源商會”勝出。男子離去時拋下酒壇與邀約：“明晚賠禮，望小姐莫要拒客。”

清悅跺腳嘀咕：“這狐貍眼神能剝人衣裳！小姐去嗎？”

許盡歡抬起眼皮，眼中全是敷衍：“沒時間應付他，明兒還得回秋水伊呢。”

清淺有些不解的望向許盡歡：“小姐就這么給他了，不是還有些事兒沒查嗎？”

許盡歡安慰似的拍了拍清淺手背：“那里早讓多多去探過了，不過沒發現什么，就讓給另一條吧。。或許能有新的發現呢。”

清悅略為震驚的望向許盡歡：“它那貪吃鬼，還有這功夫？！”許盡歡一臉笑著望著嗔笑的地望著清悅，但隨后便斂起笑容。

冷冷的望著他消失在官道的背影，掌心沁出冷汗——密道、青竹、酒壇……每個細節都像拼圖碎塊，亟待拼合。

深夜，燭芯爆響。她將密信與白日所見反復比對，忽覺窗外有黑影掠過。銀鏢釘入案板，字條上“東田暗渠，藏有舊案鐵證”與白日男子筆跡分毫不差。

她倏然起身，瞥見院中枯井有異香飄出——那香味，與小姨《農桑輯要》中記載的密道機關香料一模一樣。

許盡歡攥緊信箋，望向窗外沉沉夜色。這田園深處，埋著比稻穗更危險的秘密。

而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世子，手中或許握著能顛覆朝堂的鑰匙——亦或是，能救她家族于水火的那縷青竹。

許盡歡附耳對清淺說：“去，讓無憂幫我查個人，他若要謝禮，就讓他去西郊十里金鐘寺外，槐花樹下便是我給他準備的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