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宗宗門前有千節云梯,喚作凌云道。
凡欲拜入凌云宗者,這第一關便是要走上這凌云道。
凌云道乃臨崖而建,愈是向上登,愈是陡峭險峻。
愈是往上走,足底就愈是疼痛,時而如置刀刃,時而如同烈火焚身。并且心中會不斷閃現所渴求的事物。
凡是通過凌云道之人無一不是性情堅韌,道心堅定之人。
今年的收徒大典早已結束。
但是這滿山霜冷之中,卻有一孩童在登凌云道。
一雙顫顫巍巍的小手艱難地掰住一旁的護欄,往下一瞧,步履下正是萬丈懸崖。
白玥方一睜眼,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搞不清狀態的她險些手腳一抖,命喪當場。
好在多年斬妖除魔,早已練就出一顆強大的膽魄。
扶著一旁的護欄,忽視腦中盤旋的蠃獸,咬緊牙,提著一口氣,邁起早已酸軟不堪的腿走過最后的兩級階梯。
“呼……”
不多時,白玥癱軟在凌云宗門的白玉磚上,喘息不已。
大腦才漸漸開始了恢復運轉。
她為什么會在凌云道?這不是她十歲那年初入凌云宗登凌云道時的情景嘛。
嘶!
并且還是十歲時的身軀。難不成是人臨死前的走馬燈不成?
白玥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疲憊不堪的大腿。
疼!
不是幻覺。
不對,修士的幻境連疼痛都能擬出來。
想著,她登時自地上坐起。
只見懸崖邊上云霧繚繞之間,千株老柏之下,盤坐著一位白袍道人。
此時,天光初曉,旭日破云而出。
熏風悄然帶起他的雪白如銀的發,半明半寐的光點灑落袍間,恍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那道長似乎心有所感,睜開了眼睛,看向白玥,露出和藹一笑。
“仙長。”白玥眼眶熱意不止,連忙跪下行禮。
此人正是她前世的師尊——扶蘇真人。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凌云宗外門弟子了。”
下一瞬,扶蘇真人便出現在了白玥面前,他自袖中取出一塊云紋為底,劍文交錯的木牌。
木牌上銘刻著白玥二字,可見他早已準備好。“這是我宗弟子令牌,你且收好。”
“多謝仙長。”白玥順從地接過令牌。心中雖有前言萬語,卻一個字也無法吐露。
扶蘇真人雖是師尊,但在白玥心中,他更是如同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般,于她有再造之恩。
扶蘇已有近百年不曾出關,若非故人所托照拂眼下這孩子,他也沒有機會再看這凌云道的云海霞光。
看著熟悉的景色,不免勾勒起他昔年拜入山門前的記憶。
于是他問道,“孩子,你苦攀凌云道,入我凌云宗修行,你心中所求之道又是為何呢?”
話畢,扶蘇真人也不看白玥,只依然遠望那云海翻涌,生靈變換。
所求之道為何?
白玥陷入了沉思,前世,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那時,即便已經被他人嘲笑多次,她依然答,“我想為這蕓蕓眾生做些什么,我想守護一方樂土。”
扶蘇真人轉過頭,低下身子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我道途相近,那便爭取拜入內門,做我弟子吧。”
也是那時,她決心要做像師尊那樣的人,將這光亮與暖傳與世間。
只最后,她沒做到,至死也不敢回師尊的紫竹峰。
前世今生交織于此,她終于是忍不住,淚流不止。
正哭的頭昏腦漲時,白玥突然感到頭腦一陣刺痛,失去了意識。
“咦?這孩子,魂靈有失。”凌空之中又出現一雪發白袍的老者,他虛空一點,一道光芒激射入孩童的眉目之中。“五靈根有瑕,魂靈有失。只怕這孩子修行之路,難吶!難吶!”
“師兄,你閉關百年,方一出關又去哪里撿來命途如此凄涼的娃娃。”
扶蘇看著師弟無奈搖了搖頭,揮手帶起一道輕柔的靈氣,將這昏迷的孩子送入外門規儀長老之處。“這孩子,是白家的后人。”
“哦,白家,是從前西陵白青魚的后人么?”
“是他。”
“說起來白青魚當年也是有瑕五靈根,倒是看這小娃娃的造化了。”
“不過,師兄,手談一局否?我棋藝已然大有進益。”
扶蘇看了一眼自拜入山門便是傳奇的臭棋簍子的扶允,為他這番話不知可否。
……
白玥醒來,滿目書籍。
心下一驚,連著兩次失去意識實在令她不安。
這又是哪兒?
“你魂靈有失。”一道略有些干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她扭頭一看,一個身著白色道袍的青年男子背對她在桌案前批閱卷宗,手中朱筆并不停歇。
直到看到衣角那八紋劍徽,白玥方才想起,這是規儀堂的規儀長老江亭雪。
規儀長老據說是掌門的小師弟,年方五百歲,已是化神巔峰期境界。
若非掌門痛哭挽留,恐怕這位已在凌云宗某個山頭閉關,不日飛升。
江長老將手中批閱完畢的卷宗放進身旁的書架上,“你可知魂靈于修士的重要,怎么就丟失了。”
魂靈與識海相當于修士的第二個性命,傳言修至元嬰以上境界者,即便身軀毀壞,識海或是魂魄尚存,便可再造身軀。
魂靈有失,若是無人撿拾還好。隨著修為的增長,便能自己回來。
倘若被有心人撿拾,便是自己的性命被握在他人手中,無論多高的修為,對方若拿那一縷魂來對付你,便是在劫難逃,死期已至。
“回秉長老,不記得了,但總歸還活著。”白玥微微一笑。她總不能說興許是自己燒掉了。
畢竟臨死前為了將魔卵徹底毀去,她以魂火焚燒。
只是缺了一縷魂魄,能湊個正常人,已經是大幸。
聞言,江亭雪挑挑眉,這小孩有點意思。“天生缺失魂靈之人,會招引以魂魄識海為食的邪魔妖獸。不過掌門已設下封印,暫時隔離了離魂之香。此佩亦能遮蓋些許離魂之香,倘若發現封印松動,便即刻歸來尋我。”
白玥看著江長老遞過來的澄澈透亮的白玉牌,伸手接過。入手便覺神魂清醒,不愧是大能的法寶。“弟子領命。”
“你可知道我的身份?”雖說自己已然盡數斂去靈息,江亭雪看著這小孩在陌生環境十分淡然自若的姿態,更是好奇。
“弟子不知。但您一身仙風道骨,氣度不凡。想必是我們凌云宗道行高深,受人景仰的長老。”白玥躬身立在一旁,滿面不容置疑地說出一串贊譽之詞。
十歲的白玥或許說不出這話,感到戰戰兢兢,但五百歲的白玥面對這樣的情境已然游刃有余。
因著輩分較高,又深居簡出少與人交流,弟子們對江亭雪恭敬十足,端的比他還莊重,倒少見這樣活潑的,他不免面露笑意。“行了,你喚我江長老便是,若他日封印有變故,到規儀堂尋我。”
揮揮手,白玥與一個包袱便出現在了門外。
忙碌的江長老已然忘卻,這個從容淡定的弟子還是方才入門的新弟子,按理需要派人指引一番。
好在白玥并非真的剛入門什么都不懂,她彎腰撿起包袱,便往后山從前她那簡單的弟子房而去。
……
白玥攤開包袱,里面正是常見的新弟子套裝,兩件道袍,兩枚中品靈石,一本凌云宗宗規,一本新入門弟子修行指南。
她手指撫挲著白色道袍上混沌真元經,若有所思。
整理完畢后,再次換上弟子道袍。她躺在屋頂靜觀夜空繁星,梳理內心思緒。
不禁張開五指伸手探這滿目群星。
她想要與那人并肩而行,而非永遠活在庇護之下。
白玥腦中不斷浮現起那夜,漫天大雨之中,執劍橫斬妖魔的女子。
寒潭底下的無力感依舊如此之真切。
楚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