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幾位師伯沖天而起，分幾個方位各自遠去，周自然收回目光。

此行下山，可謂兇險，想起師傅臨行前的叮囑，如今更覺慶幸。

之所以讓幾位師伯各處走訪，無非擔心徒生變故。鳳尾鄉這百十口人的陰魂，今晚將之收容！待明日師伯們歸來，便與他們共同回山，應該就萬無一失了。

倒是不知道老六情況如何。

說來這邪祟倒是品性極佳，昨夜意外頻發，它卻沒有兀自逃離，猶記得命懸一線的時候，更是它助自己脫離險境。而后見它被赤發惡鬼扯去，便沒了下落。

但愿它趁機逃了才好。

想到這里，周自然不由嘆了口氣，繼而看向屋內的孟道二，對方仍是跪地不起。

他略作遲疑，還是沒有將真相道出。

……

村外濃煙漫天。

周自然拋下雜念，看向兩位從門外走過的齊氏弟子，他們正把尸體往外搬。

各宗門勢力的代表皆已離開，倒是齊氏的家主自請處理鳳尾鄉的手尾，正好齊峰才此行帶有隨從頗多，眾人也無異議。

周自然想了想，自己而今發跡在前，正是需要籠絡人脈的時候，齊氏在平敦也算一方世族……

秉著四方樹敵不可取、化敵為友乃上策的念頭，他跨過門檻，昂首出院，背著手挺起胸，往村口走去。

村外，有三堆熊熊烈焰。

鳳尾鄉村民們的尸體，盡數被拋入火勢之中，幾個齊氏弟子正畫著界線，作以隔離，以免火勢蔓延。

齊通正聽齊峰才說著什么，眼角余光瞧得玄君子現身村口，想起元本真的叮囑，當即扯過齊峰才的衣領。

齊峰才縱然萬般不愿，仍是被父親帶到那位武當山的大弟子面前。膝蓋一陣生疼，卻是父親再來一腳，將他踹得跪倒在地。

齊通臉色慚愧，向周自然拱手道：“小兒不識時務，得罪了閣下，還望海涵。”

周自然看向一臉不忿的齊峰才，淡淡笑道：“你如有不滿，大可說出來。”

齊峰才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面沉似水的父親，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

齊通正要開口，周自然卻阻止道：“陸姨，也就是陸婉珠，與你們齊氏確有淵源在先，但……這并不是你們可以覬覦她身上精純氣機的借口。”

齊通默然。

齊峰才卻冷哼道：“話說得漂亮，還不是被你……”

眼看齊通變了臉色，抬起巴掌就要扇向齊峰才，周自然連忙阻止道：“齊師叔大可不必。”

他又看向齊峰才，說道：“我知你不甘。亦知齊師叔雖是讓你與我道歉，但難免還是看在純陽宮的份上，心中必然也是有怨氣的，畢竟你們早將這精純氣機視為己物，并為之付出許多。”

齊通默然，不置可否。

周自然繼續道：“可是這精純氣機的個中門道你們都沒搞清楚，怎么就視為己物了？”

“當然，我要說這精純氣機與我淵源更深，它甚至是一位前輩為我準備的，你們必然也是不信。”

“可事實就是如此，我也不求你們相信。我只能說，僅就今日之事而言，我可以保證純陽宮不會計較，并且……我打算促進純陽宮與齊氏的關系，就是不知齊師叔是否有此意向。”

齊通微微挑眉，一時卻是摸不透這位武當大弟子的想法：“愿聞其詳。”

周自然說道：“純陽宮有意拓展商貿，有新的經營計劃，打算先在凝川嘗試。若齊師叔愿意，我可將平敦的經營權交給你們。”

齊通若臉色微變。

齊氏在平敦所涉獵的營生，多是對接正元宗，若是能直接參與純陽宮經營……不說盈收如何，便是身份地位，已是不可同語。

但他想不明白，純陽宮在商貿方面早已經營成熟，各行業均有長期合作的下游對象，為何無端要向齊氏拋這橄欖枝？

是出于愧疚？但堂堂純陽教宮，漢玄國教，又怎會在意他小小一個平敦齊氏的想法……

齊通如何也想不通，唯有詢問道：“敢問……具體是哪方面的經營？”

周自然說道：“暫時是丹藥、服飾，往后可能會有器具。”

齊通更是費解，尤怕其中有詐：“丹藥？那靈虛藥堂……”

周自然擺手道：“靈虛藥堂由素丹師伯照看，不在計劃之內。齊師叔不必擔心，只要你有意向，后續我會稟報掌教師伯，安排人前往平敦與你細談，屆時再作決斷也不遲。”

齊通思量片刻，最終卻是長嘆一聲：“若你是想說些場面話，大可不必的。今日我齊氏認栽了，往后也不會對此心存芥蒂……”

周自然正起臉色，打斷道：“齊師叔，我想你要明白一件事。”

他挺直胸膛，堂堂正正道：“我玄君子行事務實，最反感什么場面話，能與你說到這個份上，實乃句句肺腑之言。只要你有意向，月內純陽宮必然派人前往平敦，再作商議。”

齊通認真地與周自然對視片刻，想他貴為武當山大弟子，總不是什么信口開河之人，便面露慚愧，彎腰拱手道：“是我小人之心，多謝閣下抬舉。我有意向。”

周自然笑容燦爛，直如人間君子。

他雙手共用，將齊通攙起，親切道：“齊師叔一口一句閣下，可見外了，更折煞我這后輩。我喊你一句師叔，你喊我師侄便可，都是道統一脈，同出一家。”

說著，又彎身將齊峰才攙起，才嘆了口氣，認真道：“齊師弟，齊師叔，今日話已至此，我不妨再泄些天機，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

“陸姨身上的精純氣機，你們以為是什么天大福緣？”

“你們想一想，昨夜陰府司四位化神境邪祟前來，為的是什么？”

“我可以斷言，倘若昨夜這精純氣機真被齊師弟你拿了去……且看趙太巽如何？我大師伯又如何？齊師弟，你認為你會如何？”

齊峰才臉色微變。

齊通亦是目中閃爍精光，詫異道：“你是說……”

周自然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師長有命，我只能言盡于此，只望能淡化誤會，莫要無端惡化了咱們道門之間的情誼。”

齊通一陣沉吟，回想今日玄君子所為，既擊殺了陰煞，又拿出記載被陰魂附體的弟子名字，為各宗門勢力排憂解難，卻不曾求以回報，由始至終所展現出來的都是大公無私的做派。

真真不似一個會覬覦他人福緣的卑劣之徒。

細細回想，倒是自己兒子捏造事實在前，而對方倒也沒有絲毫過錯，就算追究到搶奪福緣……也不過是立場不同。

興許真是陸婉珠的精純氣機有些貓膩？否則怎會無端引來四位化神境的邪祟。

一念至此，他心中芥蒂已然消減大半，想到對方打算將純陽宮在平敦的部分經營權交托齊氏，更是有了些感激之情。

他齊通縱然稱不上是高風亮節之人，卻也并非什么腌臜之輩，否則正元宗也不會與齊氏保持往來，今日元本真更不會為他與齊峰才說話。

齊通整理思緒，收斂神態，認真道：“明白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不瞞師侄，先前所言所為，確實有些許違心，但都是小兒受苦在前，我才對師侄有了成見，僅此向師侄由衷賠個不是。我在平敦，恭候師侄的消息。”

齊峰才神色復雜，但看父親已然表態，便也拱手道：“抱歉了玄君師兄，是我誤會你了。日后還請師兄多多關照。”

周自然笑容燦爛，真似人間君子。

“話說開了就好。既如此，齊師叔與齊師弟也無須逗留，這里交給我善后吧。”

二人幾番推諉，見玄君子沒有客套的意思，也不再矯情，待齊氏弟子畫好隔離火勢的界線，便告辭而去。

目送一行人沿阡陌而去，周自然登上一座小山坡，俯視整座鳳尾鄉，已不見任何人影，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鳳尾鄉這些百姓，皆為橫死，縱然是心地善良之人，也免不了會有陰氣殘留。

只待夜幕臨近，他便能施展收魂手段。

倒也有些失落，趙太巽與那捧劍男子都已不在，那余嫣兒想必也已經隨他們離開。

好無情一個姑娘，竟然連句告辭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