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小路還是沒有走完,知梧眼神迷離,遠處燈火闌珊的夜讓人浮想連篇,也是這樣的晚風,也是這樣的季節,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也是差不多的這樣的時間。
季均未的車停在她家樓下。
那時候,距離他們高中畢業已經十四年。
距離兩個人徹底分手也有七年。
雖然分開的每年,偶爾會因為身邊的同學,陸續結婚,在這樣那樣的婚禮里見過面。
但是從沒有過這樣,季均未自己主動給她發信息要來找她。
就連季均未他自己結婚也沒有。
直到,去年的夏天,季均未和江杰幾人在酒桌上喝醉,幾人不知為何起哄就說起了自己生命里難忘的人。
隔了一個月左右,江杰把這事的經過當作趣事說給知梧聽。
管我什么事。如今早已經是禿驢道友師太各走一邊,師太換了多少個道友,本禿驢都不想知道。知梧無所謂的想。
偏偏,不知是江杰將他們的對話,重復的有問題,還是季均未真的那么想。
那狗屁酒桌上,季均未醉眼朦朧,鬼話連篇,“她和我說,當兵就不要回來了”“她還給我買鐘”“我這么多年對她,她讓我不要回來”“她讓我去談對象”“她真的沒良心”……諸如此類,畢竟季均未已經處于半醉半醒之間,可是另外一個男生說的話就很耐人尋味了,甚至她聽完有個沖動,想把這桌人再聚在一起,當著幾人的面,想問問他,在哪兒發生的?因為什么?哪句話說的對不上,她就用鞋底給他抽抽醒,提醒一下他意淫和現實的區別。
那個男生在季均未掏心掏肺的,說那么多關于知梧的廢話之后,他說:
“我和知梧睡過。”
聽完這話的知梧,真的是在心里連對方十九代祖宗都罵了一遍,甚至每個祖宗可能都被鞭了n遍尸,理智告訴她,暫時還是要冷靜。
知梧斜了江杰一眼,道:“你沒說話?”
江杰連忙解釋,語氣誠懇堅決:“怎么可能!我立刻就反駁他吹牛!”
知無冷哼一聲,不置可否:“是嘛。”
江杰連環輸出加肯定:“那當然,這個事情上我肯定相信你的,你說沒有就沒有,再說了,他憑什么,對吧。”
知梧笑笑,在學校和季均未鬧別扭的時候,她為了氣季均未做過很多錯事,因為不論你做什么,他總是沒反應,知梧越看他沒反應,就越使勁各種憋壞,想著總有一件事能刺激到他。
但是從來不是用這種事。
也不會用。
半晌,“季均未相信了?”
江杰臉上有點猶疑,最終說出了他的看法:“我不確定。”
“他如果相信,只能說,他是個傻叉。”
這兩個人很自然的認為,這事也就到此為止。
如果換做已經和季均未再次分開的知梧來說,恐怕,季均未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他從來沒有肯定過自己在知梧心中的地位。
畢竟,少年時期的知梧除了和他唱反調,就是在走調,總之幾乎沒有唱對過譜子。
對于那些年的知梧來說,他一直在戀愛中,做什么都算是打擾,何況做什么都于事無補。
直到季均未和知梧都已經男婚女嫁,再如何不舍,都已經毫無意義。
終究是師太江湖經驗豐富,最后雖然換了幾個道長,也還是和道長殊途同歸,我這個禿驢終身恐怕青燈古佛了。
可和江杰的這番對話,終于在某個夜里,知梧輾轉反側的夜里,她想了想,發了信息給季均未:
“你是不是以為我沒有心疼過?時至今日,我依舊心疼。”
第二天的下午,季均未打了她很多個電話,她都沒接。
知梧不知道說什么,又覺得該說的昨晚的信息也都說完了。
冥冥之中,潘多拉蠱惑她釋放心里的欲望,掙扎幾番,最終她打開了多年沒用過的QQ,也看到季均未的信息,
“你在哪兒,我們見一面吧,把話說清楚。”
“我已經在你店門口轉了兩圈了,我不知道具體位置,找不到你。”
“你回我一下信息。”
“真的很想和你好好再說一次話。”
該說的不該說的,七年前不是都說完了嗎?這位師太,你后知后覺才想起老衲?
知梧想了想,回復他,“晚點要去找唐美萍喝酒。沒空。”
“我送你。”似乎能感受到季均未的積極。
送我去西天問我佛,為什么老娘還在紅塵摸爬滾打,見識過那么多妖魔鬼怪,最后為什么還是沒有取到西經,眼睜睜望著你這個老賊尼進入婚姻美滿?
知梧下意識就回復,不用,猶豫一下,刪了,重新編輯:“我考慮一下。”
“你給我一個地址,我去找你。”
這個信息讓知梧發了半小時的呆,一會罵街,一會理智,最終想,老衲一個禿驢,無牽無掛,且并沒有什么別的心思,沒什么好遲疑,編輯好發了地址出去。
她沒想過,這一條信息是糾纏的開始,也是,她如今后悔的一條信息。
人生路上,很多決定,做過,錯了,你還是要繼續往前,真的讓她承認到后悔,希望時間退回的決定,在這天以前,只有一個。
唯一后悔的,是高中畢業沒考好,媽媽想讓她復讀,可她沒有聽媽媽的話。
爸爸當時覺得可以一邊上班一邊參加成人自考,還可以補貼家用,原因是家里有個堂哥原本考的是一本,復讀后,只考了個二本,最后工作也是平平,知梧爸爸覺得考試這個事變數很大,有本身的原因,有心理的原因,也有制度的原因,還不如現實一點,比別人早些工作,工作經驗,能力也會比同齡人好一點。
知梧思考了一夜,選擇了后者,她的家庭狀況和她當時的心智心態都不足以看的太遠,于是高中畢業后就開始去學了攝影,先從學徒開始做,慢慢的一直沉浸在攝影行業,到如今,仍舊是這個行業。
那她還后悔什么呢?
攝影這個行業也是有門檻的,即便她在公司已經算是老師傅了,都要喊一聲“知梧老師”,嘴甜的也會喊“知梧姐”,但是這份工作是用時間,和經歷來換的。
清晨六點五十就要到崗,五點起床,五點半出門,夜里十一二點下班,到家洗洗弄弄,大概一兩點睡,平均的睡眠時間大概四到五個小時。所以當她的經濟壓力終于沒有那么大的時候,她選擇辭職,開了一個拍攝店,憑自己的喜好接活,因著平常對客戶開價不是很高,也確實有幾分手藝,倒也一直生活的游刃有余。
可是如果,她的學歷再好一點,那些稍縱即逝的機會,都可以好好的抓住。
世上沒有如果。
她發出這條信息的時候,沒想過,這條信息,會是她人生中第二后悔的事。
再次恨不得這世上能有個如果。
彼時的他們,僅僅只是想把心里那些話都說清楚。
關于那些年。那些事。
那些耿耿于懷的。
季均未的車鮮紅發亮,知梧不懂牌子,只是覺得這車很鮮艷。
季均未看她眼神落在車上,笑道:“和江杰一個牌子的,只不過他買的SUV。”
知梧點點頭,表示知道,晚風剛好,她把車窗搖下來,手撐著車窗邊上,窗外的風景齊刷刷映入眼簾,再齊刷刷迅速后退,影影綽綽。
唐美萍住的很遠,橫跨這個城市,過一個橋才能到,吹著風的知梧發現似乎看到要過的橋了,這么快?
她開口道:“還多久?”
季均未沉默片刻,回道:“15分鐘吧。”
“哦。”知梧隨口答應一聲,不再說話。
開的還真是快啊,說要見面的是他,有話說的也是他,結果什么話又不說,一個勁的踩油門,真是給力呀,還是想和我玩猜猜猜?我真是懶得搭理你。知梧想。
見又陷入沉默,知梧把車窗搖起來,蜷著身體,脫了鞋,腳踩在副駕上,整個人團成一個團,她靜靜的凝望著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倒影,季均未極快的用眼神瞥了知梧一眼,又收了回去,似乎是想說什么,又十分猶豫,牙齒來回咬著下嘴唇,在那兒鼓搗半天,偶爾啃啃他的手指。
季均未每次糾結的時候就會這樣。
沒變。知梧想。
“...你那天,給我發的那個,是真的嗎?是寫給我的嗎?你以前和我說的那些話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嗎?”
不是真的,不是寫給你的,不是那個意思,好了吧,這些個問題還有必要和我糾結嗎?知梧有些不知道說什么,索性不回答。
季均未明顯不死心,逼問著,“你那些話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讓我不要回來的那個話,不是真的讓我別回來了,對嗎?”
知梧感慨,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她看向車窗上季均未的倒影,他面露急切,基于她的生命安全,她只好回答,“不是寫給你了。”
季均未像是有些難以置信,“那就是說,我去當兵,你沒有想我不回來的意思,對吧?”
“嗯。”唉。嘆氣。
季均未接著問,“那些年,你也不是討厭我,對嗎?”
“嗯。”唉。還是一口氣。
季均未還是有問題,“那你當時也難過的,對我也是有感情的,是嗎?”聲音變得很輕柔,語氣也十分的小心翼翼。
這人還沒完沒了了?
知梧有些生氣,原本背著他的身影轉了過來,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首先,是你對這個事,耿耿于懷,否則,你不會和江杰他們喝酒喝多了,還說起這個事,其次,飯桌上的那個人,明明在聽你說過我的事,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他還說他和我睡過了,你居然也相信,沒有反駁過他,只有江杰反問他’是不是在吹牛’,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樣的人呢?我應該是和所有男生都睡過了,才對的起你對我的想象?季均未,我他媽這輩子躺過的男生的床,只有你的,去過男生的家,也只有你家,是不是當時在你家,你要是得手了,你就不會有這么多疑問?!”說完,知梧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擺擺手,語氣又弱了下來,”過去了,不用放心上。“
季均未明顯還在回味知梧的話,沉默不語。
“你……知道?”
車里又恢復了原來的安靜。
甚至,比原來更安靜。
知梧一直知道自己是季均未心里的結,她這么多年也沒有徹底把他放下,她斷斷續續的和他保持聯系,也從江杰那邊聽到過,季均未曾因為她結婚而難過,可她的眼里,即便過去他們倆如何,他已經放棄,并且是她親手斬斷的過去,那么將來,無論如何,她都不打算再與他有任何關系。
知梧清楚的知道季均未和她沒有未來。
更何況,她現在官司纏身,而季均未,始終戀愛婚姻幸福美滿。
從始至終。
知梧苦笑著想到了從前,想順著風夠著樹梢的樹葉,她輕跳起來,卻想到自己身體如今還虛弱,腹部墜的厲害,小腿根本沒有力氣。
今天是分手的第六天。
也是她獨自流產的第六天。
而身邊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是因為要減肥,才能夠一個月瘦十五六斤。
即便是分手第六天,他們的事情也還沒有完全斷掉。
本以為季均未至少還會關心她的身體。
昨天的電話里,他只是語氣冷酷,平靜的說,
“我還能和你打電話已經是心平氣和了。”
“我們以后不要再聯系了。”
“至于你檢查結果如何,也不用告訴我。”
“即便我以后離婚,我也不會再找你。”
“最后的結局也都是一樣的。”
“不會有什么變化。”
“我不會后悔的。”
每一句,狠狠的砸在知梧的心上。
不會再有聯系了。
曾經親密的,記憶力里親密的,那個笑意滿滿的男孩子,就這樣,變得陌生冷漠。
那個說著她在他心里住了十幾年的人。
絕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