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在一個不正常的環境里，正常也變成了一種不正常嗎？”

張雪峰特地站在文化館二樓的陽臺上，避開密集的人流，手上拿著一杯冰美式咖啡，看著把名為“雪崩”的新人游戲社團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不自覺地發出感慨。

在小型Comic Market開展的當天，承辦的小型文化藝術館里意外的涌進了大量的穿著普通的消費者。他們在身邊打扮特別的宅文化消費者中顯得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我沒心情和你討論哲學話題。”本來寬敞的攤位因為涌進了大量的文學青年而異常擁擠，他們排著長隊等待著購買暫時命名為“文學盜賊”的神秘作家的新作。

淺野春日也站在陽臺上，今天她穿著一件紅色的皮夾克，紅色的長發盤在腦后，甚至還穿上了一條紅色的工裝褲。如果騎上一輛紅色的摩托車話，張雪峰毫不懷疑她會站在日本的廢墟之上。

“只是小小的做了一點弊而已。”

相比傳統的意式咖啡，或者像拿鐵，卡布奇諾這樣的花式咖啡，某種程度上來說，沒事咖啡也是作弊。犧牲了咖啡本身的口感，用廉價，方便來獲取市場，畢竟販賣咖啡因的生意總是比販賣一種飲品的生意好做。

雖然Comic Market上也有不少攤位銷售同人漫畫或者同人小說，但被一群互相討論加繆，薩特，村上龍，甚至偶爾還能聽到像布魯諾·舒爾茨這樣既可以說是小眾也可以說是著名的名字的人包圍著，還是相當罕見的一副畫面。

“買游戲附贈同名小說，然后吸引來一大群不玩游戲的人來買，這就是你的計謀嗎？”

但淺野春日明顯對于這種行為不滿，她準備了一個相對傳統的小體量回合制像素風格rpg游戲。盡管是富家千金，也在日本碩果僅存的游戲公司做到了相當高的職位，但當自己組建團隊單干后，該遇到的問題還是一個不少的會遇到。很多本來又公司承擔的風險也得自己去面對。

比如最急需的市場曝光和市場認可，這也是她參加這種幾乎全是無名的同人社團的小型展會的原因。

“我覺得這和利用著名rpg游戲美術總監獨立之后的首部新作作為噱頭是差不多的行為。”

張雪峰覺得就算是為了單純的攝入咖啡因，自己手上這杯從自動販賣機里流淌出來的“咖啡”也太難以下咽了。

“你根本就不是在賣游戲，你應該去賣小說的那邊擺攤。”氣不過的淺野春日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眼下這個自己的攤位門可羅雀，而對方的攤位前人山人海的場面并不是因為游戲品質上的差距。

“這么說對我家小七海就太失禮了，就算是淺野小姐你這樣的前輩我也不能讓步。”張雪峰順勢把手上還剩下三分之一咖啡的紙杯捏成一團。

“游戲是一個綜合的藝術，以七海的劇本最大的賣點我覺得是很正常的選擇，”張雪峰看了看下面的場面，沒見過那么多熱心讀者明石七海已經有些力不從心，而排在后面等著她簽名的隊伍已經折了兩三圈。

“有的人會選擇用游戲來實現自己的電影夢，而有的人也會選擇以游戲來作為文學的載體，我覺得沒必要去規定只有某一類人才能算玩家，那些喜歡電影化演出和游戲敘事文本的，也可以是游戲玩家。”

張雪峰隨口舉了兩個例子，但大概在這個沒有小島秀夫和《極樂迪斯科》的時代，就算是最優秀的游戲開發者之一的淺野春日也還是會覺得是狡辯。

“和什么文學，電影沒有半點關系，我說的是你這種通過捆綁銷售的方式來提高銷量的行為也太卑鄙可恥了。”

“多謝夸獎。”張雪峰笑著，忍住沒有把“這可是我的王之力啊。”這句話給說出來。

“給我看好了，我還沒有認輸！”

淺野春日就像拿著一把長刀，把盤起來的紅發放下，留下一個帥氣的背影重新回到了廝殺的戰場中，然后瞬間重整旗鼓，一點點逆轉了戰局。

“你竟然和淺野老師成對頭了。”剛剛離開了一個人的陽臺上又多了一個人，相比較那戰場上盛開的虞美人，櫻井櫻更像是春日末尾柔和的櫻花。

“只是被她單方面當作敵人了。”張雪峰有些無奈，這種好勝心極強的人是很難接受有人暫時比她強的，特別是還用了不被她認可的方法。

“淺野老師畢竟是很要強的人，你這種投機取巧的方法，她肯定會覺得不爽。”櫻井櫻點了點頭，然后把一杯五顏六色的飲料遞到了張雪峰的面前，“喝果汁嗎？”估計是看到了放在手上已經被捏成一團的紙杯，就強行用不知道混合了什么水果的混合果汁換掉了張雪峰手上的咖啡。

杯子里三分之一的咖啡在被拋向垃圾桶的過程中，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彩虹。

“我能姑且問一下，這里面都有什么嗎？”張雪峰有些面部抽搐。

“番茄，蜜瓜，香蕉，蘋果還有一點西瓜汁。”櫻井櫻一樣一樣的數著，但看神情絕對是漏了些什么。

等到張雪峰真的喝了一口，然后差點因為里面濃烈的復合香草味而嘔吐后，櫻井櫻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樣補充到：

“哦，因為只有水果喝蔬菜的話問起來不夠香，所以我還加了迷迭香，百里香，羅勒葉。”然后看到張雪峰扭曲的表情，關心的問，“難道不好喝嗎？是不是下次應該加點你喜歡的？”

勉強從惡心反胃中緩過來的張雪峰硬扯出一個笑容，“我倒是建議你下次可以不用把他們全部打碎，做成沙拉就很好了。”

“那下次做成醬汁吧。”櫻井櫻換了個思路，但一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午餐和晚餐都要變成一種折磨，就又忍不住面部抽搐起來。

“不過淺野小姐真的好厲害啊。”就在和櫻井櫻線了的時候，淺野春日重新把游客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攤位上，前來購書的人也順勢到旁邊試玩她們的游戲。

“挺厲害的，及時的調整了宣傳策略，從玩法宣傳改來宣傳哲學思想，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白嫖我們吸引來的小說讀者。”

張雪峰把視線轉向了樓下，一身紅色的淺野春日站在小臺子上，和周圍等待購書或者已經買了書的人聊起來自己游戲中埋下的文學彩蛋。

“看來文學御姐還是要比文學少女更有吸引力一些。”最后張雪峰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不做點什么嗎？”櫻井櫻憂心忡忡的問。

“隨她去吧，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張雪峰看到了人群外圍的負責人大叔，他正在和一群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交流，而張雪峰的手機上也收到了從下午安排到晚上的會面安排。

“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接替一下小七海，順便給你那些粉絲送幾張簽名圖。”張雪峰趕緊把櫻井櫻支使下去，這樣自己就可以不用再喝一口這糟糕透頂的飲料了。

“要喝牛奶嗎？”明石七海也來到了陽臺上，然后問了一個張雪峰熟悉的問題。

就在1分鐘前，那杯混合了多種水果蔬菜香料的混沌飲品才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化作一道混亂的彩虹。

至少牛奶比果汁好一些。但張雪峰才注意到明石七海喜歡的是脫脂牛奶，而這種牛奶的口感在張雪峰看來，沒比自動售貨機里的廉價咖啡好多少，雖然價格差了很多。

“還好嗎？”張雪峰看著有些臉色發白的明石，覺得她有些過于勉強自己了。

“只是有些累了。”明石七海自然地靠在了張雪峰的肩上。

“被問了很多有的沒的問題？”張雪峰看到有不少人興致勃勃的發問，雖然沒聽清具體的問題，但看到明石難辦的臉色，多半是一些腦補或者是過度解讀的成分。

“嗯，他們有的說從我的小說里讀到什么理性社會的心理疾病，有的人說自己讀到了美日之間的不平等關系，還有個女生在哪里說自己讀到了女性被男性壓迫的情感。”

明石七海靠著張雪峰的肩膀，一條條的說自己被問的各種問題。而又一些發言讓他慶幸自己一直在二樓陽臺沒有下去湊熱鬧。

“明明我只是在單純的模仿自己讀過的書練習寫作罷了，怎么會有人自顧自的解讀出那么多東西呢。”明石七海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淺淺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那些惱人的讀者。

“雖然說作者已死，但某種程度上，被誤解就是創作者的宿命。”張雪峰把喝了一口的牛奶拿在手里，“那些讀者也好，玩家也好，總是自顧自的把自己的思想投射到自己看到的作品上，然后又自顧自的把自己的期待投射到創作者身上，最后又自顧自的失望和不滿。”

“在這個過程中甚至沒有人真的在意過創作者本人的意愿。”張雪峰想起了自己的過往，那些夾雜在一串好評中的紅色差評永遠是最刺眼的。

“沒想到你在的這一邊是這么麻煩的地方啊。”明石小聲地說話，就像是要進入夢鄉一樣。

“我所在的這一邊既可以說是天堂，也可以說是地獄啊。”張雪峰也壓低了聲音。

“嗯，我現在明白這一點了。”

“后悔了嗎？”

“不后悔，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就很高興了。”

“小七海，你中午想吃什么？”櫻井櫻永遠會在最合適的時候的出現，終于擺脫了一個畫同人漫畫的女高中生后，她也來到陽臺，想和同伴討論一下，接下來的午餐。

然后就因為看到眼前的一幕而憤怒的分開了兩人，站在中間，“小七海你也學壞了啊！”

結果整個午餐時間都變得糟糕無比，在櫻井冰冷的眼神注視下，不管什么食物都像是從愛斯基摩人的冰屋里端出來的一樣。

“桐谷先生，您的胃沒問題吧。”接近太陽下山的時候，張雪峰終于和最后一個投資人見面，在這個下午里他連續和超過10名專業投資人進行了磋商。

這些專業的投資人對于張雪峰展現出來的專業性和成熟都給了很高的評價，因為反復把自己的三套話術說來說去，這個下午張雪峰大概喝了自己一年的茶。

看著自己面前剛剛端上來的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綠茶，盡管已經口干舌燥了，張雪峰還是覺得有些反胃。

“謝謝您的好意，可能是午餐吃了一些太冷的食物吧。”張雪峰隨口扯了一句，結果對方沒有被糊弄過去，反而聊起了飲食健康。

“就算是桐谷先生這個年紀，也要避免吃太多刺激性的食物，對腸胃不太好。”

“太冰的食物容易引起胃痙攣，而太辛辣的則會導致拉肚子，至于一些人很推崇的鮮榨果汁，雖然看上去沒有什么直接的危害，但確實不太容易入口。”

似乎還意猶未盡一般，這位50出頭，和人吉教授年齡相仿，但卻依然保持了一頭強健的黑發的投資人先生，開始了對于健康食品的分析。

張雪峰甚至插不上一句話，也不敢端起杯子喝茶，生怕對方從和牛的煎制技巧轉到茶的9種泡法上。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9種泡法，他一點也不關心，他更關心投資的問題。前面已經有投資人承諾在明石集團投資的基礎上追加投資，但還沒有人敢給出要完全踢掉明石集團的提案。

“淺上先生，請問您對投資我們有什么看法嗎？”眼看時間已經不多了，對方還在就拉面的和面手法開始了新的討論，張雪峰只好打斷了對方，直接進入正題。

“關于投資的事情。”被突然打斷了思路后，淺上先生進入了些許的思考，然后重新開口，“明石集團那邊的違約金我回去談，然后我打算把你們并購進我們淺神家族的商業框架內，就暫時和春日一樣掛在電信公司旗下就行了。”

“等下，您難道是淺野春日小姐家族的人？”張雪峰覺得有些欲哭無淚，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好消息是，自己終于實現了被富婆包養做游戲的理想。

壞消息是，這些富婆的家族好像都很難辦。

“啊，我好像還沒給閣下做自我介紹。”淺上先生遞上一張名片，樸素的白色卡片上只有“淺神集團董事上淺上健治”幾個字。

“我女兒很喜歡做游戲，但太偏執了，要是閣下愿意為小女提供一些幫助的話，那就感激不盡了。”

張雪峰一想到要和那個阿基拉一樣的女人合作，就面部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