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漸濃，長安城內依然燈火闌珊，香車寶輦一輛接著一輛在東市的路上行駛而過。

郡王府內，李清河干完手里的飯，又伸向了不遠處裝著餅子的竹籃，口里念叨有詞：“丫頭不在家，我這胃口都變差了…”

王德真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把拎過竹籃：“您都已經吃了三碗飯了，胃口還不好？您瞧瞧您這肚子，再這么吃下去，縣主回來又該給您減肥了！”

李清河兩撮小八字胡一翹，瞪了一眼王德，把竹籃搶到懷里，狠狠地吸了一口胡餅的香氣：“她在外邊玩得正爽呢，哪還有時間來管我！”語氣倒是泛著醋意般陰陽怪氣。

“縣主應該已經往嶺南道走吧？這路程這么遠，縣主又不讓咱們安排的人跟著，可別遇著什么危險了。”王德有點擔心。

“你這是小瞧本郡王的女兒？我告訴你，一百個你都抵不上含溪丫頭半根腳趾頭！”李清河給了他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何況，還有白桃和阿肆跟著，出不了大事。”

王德遲疑，問：“那咱們怎么知道縣主的消息呢？總不能靠著沿途的縣府吧……”

李清河伸出胖手指點了點王德的額頭，真是服了這個傻子，告訴他：“我這不是安插了眼線在含溪身邊嘛！”

“您是說……白桃？”

李清河終于露了個笑容：“還不算特別笨。”孺子可教也……

王德又提出疑問了：“縣主可是最討厭您做這種事情了，您就不怕她知道了？”

這混子長了腦子都是干什么的？

李清河氣又起來了，一顆爆栗子打在王德腦門上：“你當李含溪跟你一樣啊？她早就知道了！”

？？？

王德被他打得腦袋一片空白，郡王說縣主早就知道了？什么時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李清河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王德肯定又在心里問出了無數個問題。

瞬間，對手里的胡餅也不香了，扔回籃子里，鼻子哼了一聲，拍拍屁股就走人。

這么簡單的問題，怎么這個榆木腦袋就想不通？他怎會有這樣的暗衛哦！

——

離翼州城三百里的山坳里，悠地生起一團火苗。

幾名黑衣人把手中的萎枝攏成一堆，火苗漸漸成勢，幾人圍坐在篝火旁，慢慢烤著身上被河水浸透的衣衫。

“將軍，吐蕃軍隊眼看著就要到黑水，柘州城怕是要失守。”

為首之人此刻臉色陰沉，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他沉思片刻，聲音低沉：“柘州形勢如此嚴峻，我們始料未及。十一，你帶幾人前往黑水，務必要在吐蕃大軍再次行動前拖住他們。老三，咱們往柘州，這道城門，必須要守住。”

“是！”幾人抱拳領命。

片刻后，火堆悄無聲息地熄滅，幾人就如來的時候一般，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

馬匹在山道上疾馳，黃岑安手中的鞭子不停地抽著馬屁股，心里默念快點，再快點。

“將軍，左前方岔路口個村子，馬兒已經吃不消了，咱們必須要休整一會。”身邊的黑衣人駕著馬和他并肩，嘴里喊著。

黃岑安瞥了一眼，馬兒已經開始口吐白沫，從肅州到翼州，不僅他們合眼，馬兒也跟著沒有休息。

看了一眼天色，黃岑安手中的韁繩轉了轉，馬頭一轉，往左道走去：“天快亮了，只能休息一刻鐘。”

東方已經既白，可村子里卻依然靜悄悄的，黃岑安和隨從面面相覷，心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兩人把馬拴在村口的樹林里，讓它們自行吃草，拔起身后的刀，放緩了步調，走進村子里。

沒有一絲聲音。

連狗叫聲都沒有。

整個村莊靜謐得，好像從未有人生活過。

黃岑安揚了揚臉，隨從領命，小心地走向最近的房屋。

一分鐘后，走回到他身邊，搖了搖頭：“沒人，屋里都結蜘蛛網了，看來是很久沒有人住了。”

黃岑安一聽，轉向另一間屋子，推開大門，風吹起一陣厚厚的灰塵。

屋內凌亂不堪，到處都是摔碎的碗碟和四散倒地的桌椅，顯然，這里曾經經歷過非常暴力的對待。

“將軍你看，是吐蕃的飾物。”隨從從一堆破爛中挑起了一個腰飾，仔細一看，上面滿是吐蕃國圖騰。

黃岑安接過，細細地摩挲上面的羌獼猴。吐蕃人信仰猴子，這所村莊之前遭遇了什么，這一刻，黃岑安已經明了。

他握住刀柄的手慢慢收緊，把腰飾收入懷中，目光如炬，冷喝一聲：“我們走！天亮前一定要到柘州！”

四月的風凜冽地刮在他的臉上，他心底如同這風一般，越發冰冷。

“岑安，你為什么不聽阿耶的話？做個文官不好嗎？”耳邊，回蕩著阿娘聲聲哭訴。這是他第一次奉命前往北境回來，帶了一身的傷，差點折了一只手臂。

他是怎么回答阿娘的？

“人人都想做文官，人人都想在這長安城里享福。阿娘，邊境的百姓怎么辦？他們飽受外族的侵擾，他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甚至，沒了性命！阿娘，我是您的兒子，可多少的阿娘，又沒了兒子？我想守住邊境，守住他們，也守住阿娘。”

是了，沒有國，哪來的家？

突厥剛滅，吐蕃又犯，往后，還會有更多的外族，但只要有他黃岑安一天，這大唐疆土，勢要保全！

“駕！”大喝一聲，馬鞭重重一抽，馬兒凄厲一聲叫，速度卻又快了一分。

一百里——

五十里——

旭日東升，陽光傾灑在土地上，隨從從懷中掏出兵符，馬兒的腳步卻絲毫沒緩，對著守城的士兵喊道：“開城門——”

守城將士定睛一看，竟是虎符，忙揮手：“是大將軍，快，快開城門！”

行之將至，城門大開，黃岑安猶如一道閃電般飛馳進城后，城門復又關闔。

柘州城，自半月前開始，就不能再隨意出入了。

邊境失守，首當其沖的就是柘州，一城的百姓，都等著大將軍來救。

此刻的守城將士們，才微微定了心，如今大將軍已到，柘州，定能安然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