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強忍著騷臭味回到了分部。

寧厚和石頭把人丟下車時明顯帶著不善，如果現在拿儀器對這兩人照一下，多半能測出些負面情緒。

“晦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把午飯打包回來。”龍渠搖著頭回到辦公室，一看又見到了熟人：“老王怎么又來了？”

老王名叫王歸善，有一家貨車公司，手底下幾十個司機專做冷鏈運輸。規模不大，但也足夠讓人羨慕了。

中樞的現代化程度極高，純體力勞動基本都能由智能機器人完成。一次性投入，無限量產出，全年無休，不會抱怨，不會頂撞上司，不會違反命令，不會開小差，不會生病，關鍵還不用發工資。無論市政工程還是財團運作，基本都在用智能機器人完成基礎工作。

一方面，是成規模的機械勞動力沒日沒夜地為富人創造財富，另一方面，純體力勞動崗位需求緊縮，導致失業率長期居高不下，最終的結果就是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純靠出賣個人時間的勞動，再不可能改變一個人命運了。

因此中樞人都有一個共識，擁有智能機器人，哪怕只有一套設備，也能代表他已經駛入了發家致富的快車道。

王歸善的申報手續都已經全部完成，名下第一臺無人空軌運輸車指日可待。因此，稍知道些內情的人，見到他都會笑臉相迎。

不過陳亦文第一眼見到老王時，他的臉色可不怎么好看。

“噓，泥鰍哥，不能說又。”寧厚小聲提醒了一句，整個三十九分部大概只有寧厚一人會在泥鰍后面加個“哥”。

“哦，對對，不能說又。”龍渠的臉色似笑非笑，有些詭異：“他不會……又……”

“誰知道呢。”寧猴子抬了抬一邊眼皮，立刻在額頭濃縮成“你懂的”三個字。

兩人哈哈大笑，陳亦文卻聽得云里霧里。

事不關己，陳亦文原本也懶得八卦，但命中注定的瓜，逃是逃不掉的。內部通訊提示，袁宇剛剛給陳亦文安排了一項任務，協助處理王歸善的接待工作。

就這樣，關于王歸善的文檔自動下載到了陳亦文腦中。

老王這次來分部是為了刪除一小段記憶，這確實是陳亦文的工作之一。要說原因，也不算太復雜。

王歸善算是白手起家，為了能在這世道掙出一份事業，享福的事他從來不沾，該吃的苦是一樣沒少，連結婚的事都是兩年前才解決的。老婆原本是他手下的財務，長得真挺漂亮，老王追了她追了好一陣，如今得償所望，那更是沒日沒夜地工作。

算算日子，結婚也兩周年了，加上無人運輸車的申請已經通過，等貨運公司的系統一接入空軌網絡，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

于是，王歸善突發奇想，要著給妻子一個驚喜。

老王也是難得闊綽一回，買了不少東西，但剛一只腳踏家門，他就覺出了不妙來。

接收到的文檔暫時就這么多，那邊王歸善還在和負責接待的人訴苦，陳亦文接了杯水，在老王對面找了個地方坐下。結果沒想到老王的第一句話，就讓他那口水順著鼻子流了出來。

“……我怎么都沒想到，我老婆會是個男人！”

“沒事吧。”負責接待的人拍拍陳亦文，一幅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陳亦文心說，怎么今天就和男人過不去了：“咳，咳，自己不小心嗆到，你們接著聊。”

“結婚兩年了，他是男是女你還不清楚？”

“清楚，當然清楚，但今天這事我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啊。”老王一臉悲憤：“剛進門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她在外面找了小白臉呢，結果，結果……哎。”

接待員手掌托腮，拇指按著左臉頰，其他四指按著右臉頰不停揉搓，怎么說他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輕易不能笑：“那，那個，你老婆是怎么和你解釋的。”

陳亦文注意到，接待員在問話時偷偷瞄了自己一眼，這才注意到文檔有了更新。

記憶分裂癥。

王歸善的妻子稱自己患上了記憶分裂癥，兩段記憶一男一女。原本她也不想欺騙老王，但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所以才瞞到現在。當然，婚禮上那個人肯定是女的。

王歸善則回答了另一個版本，不過大體上差不多。

陳亦文懷疑接待員故意問了剛才那個問題，可惜他沒有證據：“所以你要刪除的記憶就是這個？”

“對，今天中午的這些。”王歸善一臉決然。

陳亦文突然想到泥鰍和猴子的表情，心說這不是第一次了啊，兄弟你能不能行，屏蔽記憶也是有后遺癥的，但話到嘴邊可不能這么說：“刪除記憶對大腦是有損傷的，很容易患上自我認知障礙，關于你老婆這事，我覺得你還是再考慮考慮。畢竟這不是你刪一次記憶就能解決的問題。”

“沒事。”王歸善苦笑了兩聲：“她保證下次不會了，至少不會再讓我撞見。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一開公司的，運輸公司，沒幾天就能接入空軌網絡，眼看就要好起來了。這種時候萬一在情緒問題上出了岔子，被劃到下區生活，那可就賠大了。”

陳亦文原本還想勸說下，讓他試圖接受，可他也不是心理醫生，老王也不是第一次因為這種問題來治安分部，他一個外人說多了不合適。

“這樣吧，你提交一份申請，如果主腦能審批通過，就幫你刪掉這段記憶。”說完，陳亦文默默走開一段距離。

通常來說，一個治安分部標配三名分析師，遇到這類狀況就會由資歷最淺的那個負責。不過三十九分部在陳亦文之前就只有黎肅一人，這老王只能是黎肅接待的，那其他人怎么會說見不到他。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文檔中提到的“記憶分裂癥”，阿武早先也提到過一次。

陳亦文詳細搜索了一下，發現信息網絡中和“記憶分裂癥”有關的條目極少，能提供的信息也不多，總得來說和精神分裂有些相似，但這種病癥該如何治愈，還沒有準確的說法。

寧厚在一旁盯了好久，一見陳亦文起身，立刻湊了上來：“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老王，王歸善。”

“你是說他那個男老婆吧。”

“哼哼。”寧猴子憋笑兩聲：“要不是因為老王，我都不知道世上除了精神分裂，還有記憶分裂的，真慘。我看王歸善與其刪除自己的記憶，不如想想怎么把他老婆治好。”

“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多簡單，人格分裂就殺死人格，記憶分裂就刪除記憶。再怎么說也比又男又女的強把。”

一說到專業領域，陳亦文就有發言權了：“屏蔽大段記憶很容易造成自我認知障礙，他老婆現在狀況也沒人……”

“也是，萬一一不小心把女性的記憶刪沒了，那老王不是更慘。”寧厚搖著頭，一幅惋惜的樣子。

“他的記憶不能給你看。”

寧厚明顯愣了一下，訕笑著轉身：“知道知道，有規定的嘛。”

陳亦文不習慣拿他人的痛苦開玩笑，不過他拒絕人的方式也有待提高。

“要不還是復習下《職場新人手冊》？”陳亦文心想。

那邊王歸善已經填完了申請，連著態度都有些轉變：“那個……聽說幫我刪除記憶的是您？”

“是。”陳亦文看到了老王的申請，內容一欄填的是“220年元月一日中午回家后的所有記憶”。

這老王也算心思細膩，知道把自己來治安分部的事一并刪除，難怪不管來多少次，對他來說都是第一次。

“麻煩問一下，不會痛吧？”

“嗯，無痛。”

“需要我怎么配合。”

“意識連通以后我會給你個提示，然后你努力回憶一遍從中午到現在發生過的事，盡量不要遺漏。”陳亦文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回憶無關的事。”

“還有……那個……”老王有些吞吞吐吐。

“放心，記憶不會外傳，這是有規定的。”

“那就好，那就好。”

陳亦文也不明白，為什么老有人覺得他會不遵守規范。不過王歸善也好應付，反正一會出門的時候他什么都不會記得。

手續已經辦妥，接下去只需要簡單的身體接觸就行。但袁宇竟把他們安排在單獨的隔間，還破天荒地在這小隔間布置了一張床和一堆不知名的儀器，不過看著不像能列入公款報銷清單的樣子。

“神神秘秘的。”

不單陳亦文心里嘀咕，老王也看得心里發慌：“真的不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