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庭院一片銀白、一片潔凈，而雪花仍如柳絮。如棉花、如鵝毛從天空中飄飄灑灑。
南蘇和林清風走后，慕若妍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不知是在賞雪還是等人。
可慕若妍知道，她是在等人，等她的阿晟，她想對他說“對不起”，她想告訴他“我想你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宇文澤晟的身影才出現在慕若妍的視線之中。
慕若妍不知道自己此時該作何反應，眼睜睜看著宇文澤晟朝自己靠近。
字文澤晟見慕若妍站在外面，快步上前，摟著她的肩膀往里走，厲聲教訓道:“天這么冷，你出去著涼了怎么辦？”
他邊說邊把慕若妍往火爐邊帶。
在慕若妍看來，宇文澤晟的語氣越兇，就說明他在乎自己。
慕若妍微微抬頭望他，眉頭緊鎖，流露出無奈的神情。
原來，他還是似從前般在乎我、關心我。
宇文澤晟此刻心中裝著事，只知道她出去吹風會受涼，那里有精力去想她為何會出去呢？
身體漸漸回暖，慕若妍的思緒也慢慢回籠。
慕若妍狠狠吞咽了嘴中的唾液，用以滋潤嗓子，說出自己始才在心中演練了千百遍的話
慕若妍還沒來及開口，宇文澤晟就剝奪了她的機會，“旭東，讓他們進來。”
他們？
“姑姑，姑姑~~”
一個小男孩跨進門后就朝慕若妍奔去。
阿霖……
慕若妍蹲下身子，接住了向自己跑來的阿霖，將他緊緊擁在自己懷里。
阿霖終于回來了。
這段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怎么變得如此消瘦？宇文澤晟面對著慕若妍蹲下身體，從旭東手中接過手帕，輕輕拭去了慕若妍臉頰的眼淚。
“姑姑，你弄疼我了。”
聞言，慕著妍拉開了和阿霖的距離，雙手扶著他的肩膀，“對不起啊，姑姑不是故意的。”
“沒事，阿霖已經不疼了。姑姑不哭。”阿霍見慕若妍眼角有淚，伸出小嫩手也為她擦拭眼淚。
“姑姑，爹爹和娘親在你這兒嗎？阿霖想他們了。”
慕若妍奮力忍下眼淚，輕道：“爹爹帶著娘親去消滅壞人了，以后阿霖和姑姑一起住，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不過姑姑以后要經常給阿霖買糖葫蘆哦，娘親都不給阿霖買。”
“姑姑答應阿霖，那你先和冬凝姑姑下去休息，一會兒姑姑就給阿霖買糖葫蘆，好不好？”
待冬疑帶著阿霖下去后，宇文澤晟扶著慕若妍起身。
慕若妍輕呼一口氣，調節好心緒，對著跟在阿霖身后進來的姚都督說：“姚叔叔，您找回阿霖，保住了我慕家最后一絲香火，兄長在九泉之下也能暝目。還請受我一拜。”
說是遲那是快，在慕若妍行禮前，姚都督已經上前阻止了她的行為。
“娘娘，此事說來，老臣甚是慚愧啊。找回小公子的人不是老臣，是皇上。“
皇上?阿晟？
當初姚都督曾答應她，會親自去找阿霖，所以在看見姚都督的那刻，她便認定是他找回了阿霖。
慕若妍平靜開口問到：“這究竟怎么回事？”
此刻的慕若妍，知道宇文澤晟對自己的愛絲毫沒有減少，也沒有對姚都督話的質疑，更沒有對宇文澤的不相信，她只是單純好奇，好奇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澤晟想到慕若妍還在坐月子，伸手扶著她往榻邊走，等慕若妍躺下后，他才示意旭東開口。
“皇上一登基，便派人去北夷接少將軍回來，又擔心少將軍不信任他們，就把那枚玉佩交給他們。我們的人剛和少將軍碰面，刺殺的人就到了，少將軍讓他們帶小公子離開，玉佩也就遺失在了現場。”
旭東見他們都沒有作聲，繼續道：“娘娘，您生產那天，皇上才知道事有意外，便派我去查探，我到地方用暗號聯系到他們，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查到幕后兇手了嗎？”慕若妍攥緊身被角。
知道是誰刺殺兄長，我非把他千刀萬剮不可。
“目前還沒有結果，請娘娘怨罪。”旭東伏腰行禮。
宇文澤晟一直關注著慕若妍，見她流露出失望之色，便吩付他們都下去了。
他們走后，房間只剩下宇文澤晟和慕若妍，為避免尷尬宇文澤晟說：“你兄長的…尸首，我已派人送回來了，明日即可抵達。葬禮在將軍府舉行，你意下知何？”
慕若研沒有說話，就盯著宇文澤晟看。
她有好多話想和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千言萬語化作，“阿晟，謝謝你。”
謝謝你還愛我，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宇文澤晟將慕若妍抱在懷里，眼角有些許濕潤。
天知道，他有多想聽她叫他“阿晟”。
自西北邊境她從北野劼處回來后，就再未曾這樣喚過他。
“對不起。”慕若妍在他耳旁輕說到，
宇文澤晟被她弄的莫名奇妙，拉開距離望著她，想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你和南蘇的事，她都告訴我了，對不起噢，你明明是為了我好，怕我被人傷害，我還因此生你的氣。還有兄長……明明是你想接兄長回來，我卻不相信你，說你刺殺他，對不起阿晟，對不起對不起…”說到后面，慕若妍哭的泣不成聲。
宇文澤晟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手在她背后給她順氣安撫著她。
此時宇文澤晟心中那個悔啊，簡直如奔騰的黃河，綿綿不絕。
早知道她知道真相會如此，他就不該為了等什么鬼時機遲遲不告訴她。
“阿妍，我的心中有你，也只有你。”
除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有宇文澤晟坐鎮，慕天奕的葬禮很熱鬧，只要在禹都說得上名號的都來了。
慕天奕和楚琪的尸身入土后，慕若妍就帶著宇文澤晟在將軍府住了下來，說過了頭七再回宮。
這幾天，宇文澤晟每天早晨回宮上朝、處理政務，傍晚回將軍府。
頭七后的第二天，慕若妍在宇文澤晟醒來前就已起床，她想在回宮之前再看看將軍府。
慕若妍邁入書房，手指輕輕過書案，腦海里全是爹爹挑燈辦公的情境。
“咔嚓”，慕若妍的手不知是碰到了哪里，書案的一側彈出一個暗格。
慕若妍遲疑片刻后拿出里面的東西，大概翻了翻，是一些重要的公文，翻到后面，她停下了動作，那份奏章明恍恍的寫著：請辭書。
打開它，是慕灝請求辭官，告老還鄉的奏章。
爹爹為何要辭官呢？
這份請辭書又為何沒有呈上去呢？
此時，這堆公文里掉落幾封信，本來慕若妍打算把它放回原位，可當她注意到信封上的火漆是太于專屬火漆后，她還是打開了信。
果然，這幾封信都是宇文澤晟寫的，大概意思都是勸慕灝不要改變辭官的想法，還說了很多那段時間對慕灝不利的事，極力勸他辭官。
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慕若妍的心中有很多疑問，而現在能為她答疑解惑的只有宇文澤晟了。
她拔腿離開，想去找宇文澤晟問清楚。
慕若妍剛到臥房門口，里面就傳出了說話聲。
“皇上，那人招了。說是先皇留下遺旨，如果您登基后要接少將軍回來，就殺了他們；如果您沒有，便任由他們在北夷自生自滅。”
父皇，又是父皇。
宇文澤晟思及往事，頓時一股懊惱涌上心頭，開口說到：“如若當初岳父執意辭官，沒有留下來，現在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將軍本已打算辭官，又為何會改變主意呢？”
“為了我和阿妍。岳父知道如果他不在，阿妍背后沒有勢力，父皇是不會同意我娶阿妍的。所以為了讓我和阿妍在一起，他留在禹都，同時，也招來了父皇的忌憚。”
爹爹是因為她才……
慕若妍站在門外，聽兩人的腳步越來越近，側身躲進了暗處。
隨之，臥房門被推開，宇文澤晟吩咐旭東，“去找找皇后，該回宮了。”
慕若妍就躲在那兒沒出聲，一直等到宇文澤晟離開才敢動。
不一會兒，慕若妍身旁出現一個男人，“小姐，你怎么在這兒，皇上正到處找你呢？”
“陳叔，爹爹以前是不是有辭官的打算。”
陳叔是將軍府的管家，自慕灝去世、慕天奕流放后，就一直待在將軍府照看宅子，他算是慕灝身邊的老人，多多少少會知道些什么。
雖然不知道慕若妍為何會突然這么問，陳叔依舊如實回答到：“是的。老爺征戰半生，心身俱疲，所以打辭官，回老家頤養天年。”
“那又為何沒有辭官呢？
慕若妍見陳叔面露難色，自問自答，“是因為我，對吧。”
“嗯。老爺說，他常年在外征戰，你待在宮里，偶爾才能和你見上一面。他心中對你有愧，所以在知道你和太子在一起時，他便打消了辭官的念頭。他怕辭官后，你沒有靠山，先皇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他更怕你嫁入皇室后會受欺負，所以他決定留在禹都。”
慕若妍呢喃到：“即使是有性命之憂？”
“小姐，你說什么？”
“沒什么。”頓了頓，慕若妍再次說：“陳叔，麻煩你幫告訴皇上，讓他先回宮，晚上再來接我。”
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好好思考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陳叔走后，慕若妍倚靠著墻滑坐在地上。
我是在元宵節告訴爹爹我和阿晟的事，難怪那份寫于正月十四的請辭書沒有呈上去，難怪爹爹知道有危險也沒有離開，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和阿晟的感情。
晚上，宇文澤晟剛進將軍府，就被人帶去后花園的湖心亭。
宇文澤晟順著廊橋往湖心亭走，亭內響起了琴聲，他知道這是慕若妍在彈，只有她的琴聲才會勾得他神魂顛倒。
宇文澤晟加快步伐，到湖心亭后就站在一旁聽她彈琴。
一曲終了，慕若妍和宇文澤晟一同入座。
在宇文澤晟開口之前，慕若妍搶先說：“阿晟，你曾答應我孩子的名字由我取，可還作數？”
“我何時騙過你。”
“‘玨’字如何？”
“何解？”
“就像你說的，他是我們的孩子，對我來說就像珍寶一樣。何況，他生于王族，王族血脈是他永不能丟棄，可我卻希望他不受世俗污染，做最真實的自己。”
“甚好。”宇文澤晟伸出手想握住慕若妍搭在桌上手，“只要是你取的，都好。”
慕若妍將手放在自己腿上，躲開他，“阿晟，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兒，你在說些什么呢？”
“嗯，離開你，離開禹都，離開這里。”說出這些話時，慕若妍并沒有多傷心，反倒生出些許解脫的釋然之感。
“爹爹辭官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宇文澤晟身體頓時僵硬。
慕若妍起身，背對宇文澤晟，緩緩說到：“我們的感情…從開始便是一場錯誤。因為我愛你，執意要嫁你，爹爹和阿兄才會…死的，不僅要怪這世道不公，恨你父皇，可是害死他們的真正兇手，是我啊。”
當聽到她說慕天奕時，宇文澤晟就知道自己早上和旭東的談話，她聽到了。
“你也知道，這是你爹用命換來的，我們應該珍惜才對。你現在離開我，對得起他的犧牲嗎？這是他想看到的嗎？阿妍，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求你了。”
“阿晟，你知道的，從小我有多渴望親情，渴望親人的陪伴，可現在卻被我給親手斷送了。以后我只要看到你，就會想起爹爹、兄長的死，你覺得我們能幸福嗎？
“阿妍，可以的，你相信我，會的，我們會幸福的。”宇文澤晟的語氣卑微到了極點，亦步亦趨的向慕若研靠近。
“對了，還有玨兒，你連孩子都不要了嗎？那可是我們的孩子啊！”
這還是高高在上的宇文澤晟、禹國最尊貴的裕寧帝嗎？現如今卻低三下四的用孩子求我別離開。
可正是他卑微的態度，堅定了慕若妍離開他的決心。
“阿晟，那是我們的孩子，我相信你會照顧好他的。”
“不，我不會，連你都走了，我還要孩子做什么。”
“阿晟，為了我，你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值得嗎？你愛的不累嗎？阿晟，算我求你，讓我離開，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慕若妍今日一個人待了整整一天，她也想明白了，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她不好過，同樣他也不好過，她必須和他分開。
宇文澤晟背過身，過了很久很久，他說：“走累了…記得回家。”
因為宇文澤晟的話，慕若妍留下了今天的第一滴眼淚。
“嗯。”
墨色的濃云擠壓著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掛其中，月光照射下，身著素衣的慕若妍緩緩離去，留下了被黑夜籠罩的宇文澤晟。
慕若妍走后，宇文澤晟身前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臉上留著些明滅可見的痕跡。
阿妍，我放你離開，不是因為累了，也是想放過自己，我只是不想囚著你，讓你傷心。
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