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北川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南梔時的場景。夜黑風高的清明節，鄉鎮小路上早已是漆黑一片，到處都透漏著一股陰涼潮濕的氣息。

下過雨的土地，走上去有些黏鞋，許是多年不曾回來，對于這個小鎮的記憶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不見蹤影。送走最后一個親戚，念北川安頓好行動不便的母親，帶上一把黑漆漆的雨傘，穿著雨靴便出了門。

本想是出去透透氣，誰知走著走著就到了鄉鎮的墓地。放眼望去，除了淅淅瀝瀝還在下著的小雨，就連白日里清晰可見的墓碑都被罩上了一層黑紗，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

男人重重嘆口氣，隨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煙點上，怔怔地看著遠方出神。身后不遠處的路燈將黑夜映襯的更加凄涼。

突然，不遠處竄出一抹亮光，在這詭異的節日里忽隱忽現，就著這抹亮光，男人看到一道纖細的人影，不知道是好奇心的驅使還是被鬼附了身，隨即掐滅手中的煙隨手一扔，大踏步朝著亮光的地方走去。

還未靠近，男人就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清脆悅耳，像極了百靈鳥在歌唱。

只聽那清脆聲音訴說著自己的思念，抖動的肩膀，低垂的頭顱，跪著的那人還時不時將手里的東西嘗試點燃，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剛剛燃起一點小火苗就被小雨熄滅，但那人并不惱怒，不停的嘗試，最終成功。

“嗨，爺爺奶奶，不孝孫女梔梔來看你們了。請您們不要怪罪我哦，梔梔現在能自己賺錢了，以后每年的清明節都會來給爺爺奶奶燒紙錢的。

還有哦，梔梔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我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窩了，欠爸爸媽媽的錢也還清了。我現在是不是很厲害呀？

爺爺，奶奶，雖然孫女從來沒有見過你們，也不知道爺爺奶奶生前喜歡什么，但是孫女不會忘記你們的。你們看，我還帶了柿餅，這個可好吃了，小時候我聽鄰居大娘說的，爺爺奶奶生前很喜歡吃這個，和梔梔一樣呢。

我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經常偷偷來陪你們說話，要是被人發現了會怪罪的?？墒牵墒菞d梔真的舍不得你們”

也許是壓抑了太久，手里的柿餅還未落下，那人便捂著嘴巴哭起來，嗚嗚嗚，嗚嗚嗚，隨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一起滴落到泥土中消失不見。

念北川見狀，也不好上前打擾，但也沒有走開。

即便是到了而立之年，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和考驗，男人早已養成一種成熟穩重、處驚不變的強大心理素質。

能在夜晚出來祭拜逝去的人，怕是有什么不可言說的事情。一陣冷風襲來，男人緊了緊領口的大衣，準備離開。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低靈的聲音：

“你也是來祭拜的嗎？”

男人隨即轉身，原本跪著訴說心事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自己身后，饒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也被這一聲問候嚇得一激靈。

高大挺拔的人輕咳一聲，生平第一次被人嚇到，為避免尷尬，低沉開口：不是。

“哦，那是你人還是鬼？怎么大半夜的出現在墓地？”

面前的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她不也是大半夜的來了嗎？甚至連聲音還帶著一絲哽咽。

“你說呢？”

由于墓地太黑，念北川看不清楚面前人的表情，但也能從語氣中感受到一絲絲試探。

“那個，我剛剛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像是被人窺探了心事一般，面前的小人兒把頭捶的更低了。

“雨下的有點大，我什么也沒聽到。”

男人其實一字不拉的全都聽見了，可他卻裝作沒聽見一般。

“呼，那就好。那什么，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說著就要離開，卻被男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一起吧。路有些滑?！?

說著便將手中的雨傘斜了斜，放開拉著那人胳膊的手，扭頭看了一眼。

“謝謝。”

感受到男人的好意，身旁的小人兒也不再說什么，隨著那人一起離開墓地。

滴滴答答，兩人并排走著，一路相對無言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

阿嚏，阿嚏。清冷的天氣，加上陰冷的小雨，小人兒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天氣的襲擊，單薄的黑衣裹在身上，看上去并不合身。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會這么冷?！?

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對身旁的男人解釋。

“女孩子不知道要多穿點嗎？”

念北川不知道該怎么和女人相處，活了這么多年，他一個母胎單身到現在的大男人對于這種情況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額，這位先生，我穿的也不露啊。”

小人兒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頗為滿意。只不過出門時過于慌張，就隨手抓了一件衣服出門。若是被那家人發現自己偷偷來給爺爺奶奶祭拜，指不定以后會出現什么不可預測的麻煩。

“嗯，比起那些常年在酒吧蹦迪的女孩子一點都不露，那怎么還感冒了？”

男人這個時候倒是話多了起來，平日里能說一個字絕對不會說兩個，害的屬下們看到他比老鼠見了貓都害怕。

“喂，你說話怎么這么損。算了，我不跟你計較。我到了，你走吧，謝謝你陪我。”二人走到一個路口，小人兒停下腳步，抬頭看看身旁的人。

“嗯？”

男人有些疑惑，如狼似的眼睛巡視四周。

“我說我到了，大叔，你走吧?！毙∪藘涸俅伍_口道。

“你確定？”

念北川看看四周并沒有能夠居住的地方，再回頭看看一旁的人。

“確定，你快走吧。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說著就要伸手推旁邊的人。

“你是鬼？”

雖然是懷疑的態度，但卻用肯定的語氣詢問。

“哈？”

小人兒抬手指指自己，又看看一旁高大的男人，靈動的大眼睛滿是疑惑。

“這里并沒有居民樓，也沒有能夠住人的地方。”

男人并沒有說謊，這是剛進鄉鎮的一個十字路口，四周都是荒涼的土地，除了稀稀拉拉的幾個路燈，看不到任何生物。當然，除了面前的這個小人兒。

“真是個怪人。我不和你說了，你不走那我走了。”

許是之前太過悲傷，小人兒有氣無力的揮揮手，推推男人手中的雨傘，邁著沉重的小步伐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真是個小鬼。”

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呢喃一聲，而后也離開了。

“喂，大哥，等等。”

就在男人離開不到五分鐘，一個氣喘吁吁的小人兒一邊跑一邊朝著男人擺手，似是有什么急事。

聽到聲音的人停下腳步，扭頭望向身后，借著暖黃色的路燈，終于看清小人兒的臉。不知怎的，男人腦海里想起學生時代曾經讀過的一首詩：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等到那人跑到自己跟前，男人立即脫下身上的大衣給她披上，末了還特別貼心的緊了緊領口。

“額？”

女孩有些茫然的看著男人的舉動，呆呆地站著，就那么盯著男人看。

“有事？”

清冷的小臉因為方才快跑的原因，雙頰露出一抹粉紅，櫻桃般的小嘴還在大口大口的喘氣。

“咳咳咳，咳咳咳。那個，大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男人的話將小人兒拉回現實，女孩有些懊惱的錘錘胸口，怎么看見帥哥就發呆。

“怎么了？”

“那個，我也不想麻煩你的，但是明天一早我還要去上班，我的車出了點問題，你能不能幫我看看？”真是流年不利，白天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了避人耳目，她特地把自己的小車停到那個荒涼的地方，怎么就出問題了呢。

“帶我去看看?！?

男人舉著雨傘，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走去。

“謝謝大哥。”小人兒邊走邊道謝，她從來不喜歡麻煩別人，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會開口求人?？山裉煲膊恢涝趺戳?，對于這個第一次見面像大哥哥一樣的人竟然覺得格外親切。

“你把車停到這里？”走近一看，一個白色的小型SUV乖巧的停在一堆碎石邊上，四周都是剛剛長高的野草。

“嗯，我也是頭一次開車回來。往年只要能來我都是，，，”

突然想到了什么，小人兒立刻停下來，打開車門鉆進去，把車燈打著，以便男人能看清。

“你下來，我看看是什么問題?！备叩街黢{駛一邊，把手里的雨傘交給小人兒，高大的身軀隨即鉆進去，一腳踩住剎車和油門，嘗試啟動車子，卻沒成功：有手電筒嗎？

男人扭頭看看守在一旁的人。

“有，在后備箱，你等一下?！毙∪藘毫⒖套叩杰嚭?，打開后備箱，快速翻找出男人口中的手電筒。

“諾，找到了?！边B忙跑回來遞過去。

“去車里待著，外面冷?！苯舆^手電筒讓出位置，把小人兒推進主駕駛，關上車門。自己則走到車頭前面，打開蓋子檢查。

“是什么問題？”小人兒裹著大衣，手中的雨傘往男人頭上舉了舉。

“回車里待著，踩下油門試試。”盡管已是四月份，半夜的溫度依舊很冷。男人能感覺到靠近自己的小人兒冷的直打顫。

“那我把雨傘撐在這里?！闭f著將雨傘小心的放在車蓋上，自己則回到主駕駛，根據男人的指示踩著油門。

“可以了。”

男人站起身對車里的人擺擺手，示意她停下來。而后收起雨傘，蓋上車蓋：

“發動車子試試看?！彪S后走到主駕駛車窗旁。

“嗯，你先上來，外面很冷。”小人兒指指副駕駛的位置，臉上帶著歉意。

“不用，你先試試，若是不能啟動今晚就走不了了?！蹦腥送说揭慌?，手里的雨傘握著，也不打開。

嗡嗡，嗡嗡。成功發動，小人兒緊繃的臉終于松懈下來，重重呼口氣。熄滅車子走下來，對男人深深鞠了一個躬：謝謝，大哥。謝謝。

“不用，舉手之勞。你現在要走？”抬頭看看依舊陰沉的天氣，言語之間帶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擔憂。

“嗯，明天要早起上班?！毙∪藘河行┎缓靡馑甲屢粋€陌生人陪自己這么久，隨即又開口說道：你上來吧，我送你。

“不用，我住的近，一會兒就到了?！闭f著就要走，卻被身后的人拉住手。

“那個，你還是上來吧。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我送你。不然我會覺得愧疚。”

從來不會麻煩別人的小人兒，一旦接受了別人的好意，一定會想辦法還回去。但是看眼前這個男人，衣著不凡，舉手投足散發出來的紳士，讓她有一種人家什么都不缺的樣子，只能把人送回去當作自己的回報。

“你，不喜歡欠人情？”此刻小雨已經停了，男人堅毅的發絲上沾染上一層小水霧，讓他看起來更加高冷。

“算是吧。我就把你送到那個路燈那邊，保證不會打擾到別人的?！毙∪藘号e手發誓，臉上帶著一股倔強的誠懇。

“好”不忍拒絕，拉著小人兒的手繞過車頭把人塞進副駕駛，自己則坐到了主駕駛的位置上。

“你這是，，”目瞪口呆的看看男人，一時語塞。

“清明節都放假，不上班情有可原。況且天氣不好，晚上行車更危險。還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到時候你再走，我在這里陪你?！睌Q開鑰匙，把車子打著，打開暖風，一系列的動作顯得那么熟練。

“額，那什么。大哥，我這住的也不遠，一個小時的路程而已?！毙∪藘河行┚o張，她很不習慣旁邊有這么一個異性在。

“聽話。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現在閉上眼睛睡覺，要么回鎮上找個賓館睡一會兒再走?！?

“我還是在這里待著吧。大哥，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睂嵲谑遣幌朐賱跓┠腥?，小人兒鼓起勇氣趕人了。

“怎么，你平時就是這么對待恩人的嗎？”男人假裝生氣，語氣有些不滿。

“那個，不是。不是的。我沒和異性單獨待過，你在這里我不習慣?！?

下意識摸摸鼻子，小臉泛紅。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壞人，但潛意識里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從墓地到現在，這個人總是在無意中保護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睡吧。一會兒天就亮了。”男人關掉手電筒，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不管怎樣，真的很感謝你”

副駕駛的小人兒低聲對男人說，而后也閉上眼睛，許是太累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真是個奇怪的小丫頭”

男人輕笑一聲。打開車門查看四周的情況，在確定沒有什么危險之后方鉆進車里，陪著小人兒一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