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夕何夕
- 散落星河的記憶2:竊夢
- 桐華
- 12661字
- 2022-07-01 11:43:19
陽光穿過他身后的大樹,從茂密的枝葉間斜斜灑落在他身上,將他籠罩在一片柔和的薄光中。整個人清爽干凈得就像綠葉上的一顆露珠,還沒有沾染人世間的絲毫塵埃。
冒險家樂園、中央監控室。
幾百塊監控屏幕上,人物圖像不停變換,卻始終沒有找到洛蘭和葉玠。
辰砂問:“為什么不能自動識別、鎖定追蹤?”
“有病毒。”紫宴盯著屏幕上飛速跳轉的程序代碼,十指運轉如飛,敲打鍵盤。
“什么時候能恢復?”
“最樂觀,一個小時。”
一位工作人員突然興奮地叫:“找到了。”
辰砂立即走過去,一個機器人出現在屏幕上,它打開傳輸艙,里面空無一人。它的機械臂伸長,從座位底下夾出兩個個人終端。
紅寶石手鐲樣子的個人終端是洛蘭的,另一個應該是葉玠的。
眾人心里一沉,肯定是出事了!
辰砂的臉色越發冷了,紫宴敲打鍵盤的速度更快。
一個女工作人員說:“他們第一站去的是九幽天坑,后面沒有辦法再追蹤到。假設他們一直在一起,那就是一直有兩個運輸艙同時離開、同時到達。根據運輸艙的記錄,這是他們最有可能去的四個生態圈——九幽天坑、波羅波帝海、掿亞山、天目大峽谷。”
辰砂問:“能再縮小范圍嗎?”
女工作人員抱歉地說:“在中央智腦搜集到更多信息前,只能一個一個找。”
辰砂對紫宴說:“我去找,你這邊有消息了立即通知我。”
辰砂剛離開,執政官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雖然執政官一貫是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具臉,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樣,可游樂園的負責人卻覺得心驚肉跳,流著冷汗把事件的大概經過講了一遍。
執政官拿過洛蘭的個人終端檢查,發現沒有任何損傷,應該不是強行摘除。
“有沒有可能公主已經離開游樂園?”
紫宴說:“不可能!辰砂發現后立即下令啟動應急程序,封閉了所有出口,洛蘭肯定還在里面。”
女工作人員指著工作屏幕說:“這是我統計出的他們最有可能去的四個生態圈,指揮官夫人和葉玠王子是兄妹,兩個人一起失蹤,也許可以詢問一下邵菡公主,看這四個生態圈里哪個最有可能……”
執政官抬手,示意她閉嘴。
中央智腦室里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靜,只有紫宴敲擊鍵盤的聲音,噼噼啪啪地響著。
執政官瀏覽完四個生態圈的介紹,看向監控屏幕,辰砂正在帶兵搜索。
“其他生態圈。”
工作人員立即把剩下的六十個生態圈的資料調出,執政官的視線一行行往下掃,一邊看,一邊排除。
最后,屏幕上只剩下兩個生態圈的資料——阿麗卡塔星依拉爾山脈模擬生態圈、大雙子星巖林模擬生態圈。
紫宴百忙之中抬頭瞟了一眼,立即明白執政官為什么會保留這兩個地方,都和千旭有關,都對洛蘭有特殊意義。
執政官下令:“監控!”
上百個子監控屏幕切換成依拉爾山脈生態圈和巖林生態圈的實時監控。
一切平靜正常,沒有任何異常。
執政官盯著兩個生態圈的監控視頻,問:“每個生態圈的智腦是獨立的嗎?”
“為了確保安全,每個生態圈都有獨立的子智腦,受中央智腦監控,如果有任何異常,中央智腦會示警。”
執政官下令:“紫宴,檢測這兩個生態圈的子智腦。”
紫宴頭都沒抬,依舊專注地工作,“在洛蘭心中,依拉爾山脈和巖林都有特殊意義,可她和葉玠王子一起失蹤,應該是因為她在阿爾帝國的經歷……”
“檢測!”執政官打斷紫宴的話。
紫宴抬頭看向執政官。
執政官沒有溫度地說:“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
“是!”紫宴終止手頭的工作,冷著臉說:“只能一個個檢測,依拉爾山脈和巖林,先檢測哪個?我必須提醒閣下,時間每浪費一分鐘,洛蘭死亡的可能性就會增加一分。”
執政官閉上了眼睛,一瞬后,他睜開眼睛冷冷地說:“巖林。”
紫宴開始檢測巖林的子智腦。
隨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碼不斷變換,紫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竟然所有監控都被屏蔽了,他們看到的是前一天的監控視頻。
他快速地敲擊鍵盤,上百塊監控屏幕一塊接一塊黑屏,直到最后全部黑掉。
“重啟!”紫宴敲擊確認鍵,“成功!”
可是,上百塊屏幕閃爍著一片黑乎乎的光芒,依舊什么都看不清。
紫宴郁悶地說:“不可能,明明修好了。”
執政官一言不發,一眨眼消失不見。
紫宴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下令智腦把屏幕上的圖像放大,這才發現不是因為故障才黑乎乎地看不清,而是漫天都被風沙遮蔽,視頻里就是黑乎乎一片。
紫宴大驚失色,立即向外沖,可沖到門口,又停住腳步,轉身回來。
他坐在龐大的操控臺前,一邊運指如飛,繼續檢查修復程序,一邊通知辰砂:“有人激發了巖林的神級難度,洛蘭應該在里面,執政官已經趕過去。”
六天后,醫院病房。
洛蘭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里,她置身狂風呼嘯、漆黑一片的荒野,很像是這些年來她不斷會做的夢——獨自一人艱難地跋涉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一直不停地在走,可總也走不到盡頭。
最可怕的不是疲憊,而是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就好像她被全世界遺棄了。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她不是自己在跋涉,而是有人抱著她、迎著狂風在走。
那人像是呵護一粒珍珠般用溫暖的柔軟把她深藏在懷里,把所有風沙都抵擋在了堅硬的蚌殼外。
洛蘭全身都痛,痛得似乎身體被巨石碾壓成了一塊塊碎片,可因為有人陪伴,痛苦變得可以忍受。
是誰?誰和她一起跋涉在黑暗中?
洛蘭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想看一眼他,卻完全睜不開眼睛。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索,好像摸到什么,莫名地安心了。
縱然身似浮萍、命如蜉蝣,但十多年的生命并不是一片蒼白。
千旭、千旭……
“千旭!”
洛蘭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依舊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她驚慌地伸手去抓,抓到了一只手。
辰砂安撫地反握住她的手,“你的護目鏡被石頭擊碎,傷到了眼睛,暫時看不見。”
洛蘭怔怔地想,果然是在做夢嗎?可是,指尖的感覺太真實了!
辰砂說:“別擔心,楚墨已經幫你修復,很快就能恢復。”
“我不擔心。”洛蘭仰著頭問:“辰砂,我可以摸摸你的脖子嗎?”
辰砂愣住了。
洛蘭急切地央求:“我只摸一下,你就當是醫生檢查身體。”
辰砂沉默地握著洛蘭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
洛蘭聚精會神,從下巴一直仔細地摸到鎖骨。
她曾在那個像墓地一樣的地穴內,仔細地撫摩過千旭的脖子。
對一個解剖過無數尸體、熟悉人類骨骼和身體構造的醫生而言,她的手指記得他的脖子,就像她的眼睛記得他的臉一樣,能在千萬人中認出他。
夢境里,她摸到抱著她的人的脖子,知道了是千旭,才心心念念想要睜開眼睛。
可是,現在指尖的感覺清楚地告訴她:不是,絕對不是!
洛蘭神情黯然地收回手,那么真實的觸感,果然只能是一個夢。
辰砂定了定神,問:“洛蘭,你和葉玠究竟怎么回事?”
洛蘭不答反問:“葉玠還活著嗎?”
“還活著。人在他們自己的飛船上,由阿爾帝國的醫生治療,聽說傷得很重。”
洛蘭慢吞吞地說:“不是你告訴我有怨報怨、想打就打嗎?我和葉玠以前有些過節,現在體能好了,就想報復回去。找了個沒人打擾的地方打架,他殺死了一只巖風獸,莫名其妙就刮起了風暴。”
“什么過節?”
洛蘭摸索到被子,拽起來蓋住頭,“還能有什么過節?不就是他強我弱,被他欺負了。”
“你……”
辰砂剛開口,洛蘭立即蠻橫地打斷他:“解釋時間結束!”
她累了,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心態,隨便他們去猜測吧,大不了就是發現了真相。
辰砂說:“我是想說你好好休息,執政官已經下令不再追究。”
洛蘭做挺尸狀,蒙著被子不吭聲。
“這次救你出來的人是執政官。”
洛蘭猛地掀開被子,急得聲音都變了:“不是你?為什么不是你?我以為是你。”
“我被你的小花招騙到其他生態圈去了,趕到巖林時執政官已經把你救了出來。”辰砂安撫地揉揉洛蘭的頭,“我知道你不待見執政官,不過這次的確是他救了你。”
洛蘭默默地拉起被子,連頭帶臉都蓋住。
聽說洛蘭蘇醒了,封林和紫宴一起來看她。
封林想著,如果執政官再晚到一步,洛蘭肯定就變成尸體了,十分惱火,噼里啪啦一通罵:“你的基因被草履蟲侵襲了吧?最近去檢測過智商嗎?過六十了嗎?大腦里長腫瘤了吧……”
洛蘭默默聽訓,一聲不吭。
紫宴突然插嘴問:“你知道激發神級難度的方法?”
洛蘭立即一口否認:“當然不知道!只是巧合,就算我討厭葉玠,想教訓他一頓,也不至于要把自己搭進去。”
封林對紫宴不耐煩地擺擺手,“別整天疑神疑鬼的,這事知道的人有限,我們都沒告訴洛蘭,她到哪里去知道?”
洛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睜著沒有焦距的眼睛,無意識地揉自己的手指,看上去像是一個碰到了大難題、不知道該怎么辦的孩子,一臉茫然無措。
封林擔心地問:“洛蘭,你沒事吧?”
洛蘭回過神來,“千旭名字的事,你查了嗎?”
“查了。不過,這事我也不擅長,拜托紫宴幫忙去查的。千旭沒有用過其他名字,在孤兒院的檔案庫里有他的記錄,宿舍的檔案資料也沒有遺漏,只不過應該用千旭在孤兒院的證件號碼查詢,幫你查詢資料的老師不夠負責,你又是讓個義工小姑娘去問的,她沒有上心,隨便查了一下就回復你,讓你虛驚一場。”封林在個人終端的虛擬屏幕上調出文件,“發你郵箱了,眼睛好了慢慢看。”
“謝謝。”
封林看洛蘭一直神情恍惚,以為她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我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隨時聯系我。”
“謝謝你們來看我。”
紫宴還想說什么,可看洛蘭臉色蒼白,肌膚上仍有細密的網狀傷痕,他把到嘴邊的疑問又都吞了回去。
洛蘭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著。
是千旭告訴她如何激發神級難度。
當年兩人在游樂園玩時,一個隨口問了,一個隨口答了,都沒當回事。畢竟那時她是E級體能,超A級體能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可是,剛才封林說知道這事的人很少,紫宴也沒有反駁。
顯然,在封林和紫宴的認知里,千旭不可能知道這事,否則,他們肯定會推測出她知道如何激發神級難度。
千旭只是一個普通的軍人,為什么會知道這種機密的事?
孤兒院的宿舍檔案里沒有千旭的記錄,也就是從沒有“千旭”這個人在孤兒院住過。
有沒有可能……
洛蘭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急,似乎在隱隱地期待什么。
她打開封林發給她的郵件,讓智腦讀給她聽。
千旭在孤兒院長大,憑借優異的成績考入軍校。軍校畢業后,因為體能優異,進入星際戰艦服役,成為特種戰斗兵。
本來前程一片光明,卻突然生病,退役轉文職,進入基地工作。
紫宴不愧是專業間諜,搜集的這份資料非常詳細,每段經歷都有據可查,甚至注明了信息來源于哪個部門,由誰提供,查訪過的證人是誰。
而且,這不是紫宴第一次調查千旭。
十一年前,紫宴發現她認識千旭時,就調查過千旭,查看過千旭在孤兒院的檔案,只不過調查更側重他考上軍校后的經歷,對孤兒院的童年和少年經歷沒有那么細致,也就沒有調查他住過的宿舍。
十一年后,因為她詢問千旭的其他名字,紫宴又把千旭從頭到尾徹查了一番,這一次連每年住的宿舍都查了一遍。
洛蘭大睜著雙眼,表情怔怔愣愣。
紫宴調查過的事,應該不會有錯。
千旭的人生軌跡很完整,沒有任何遺漏,也許他無意中聽到高層將領的交談,知道了觸發神級難度的事。
宿舍檔案的事件完全就是一個烏龍,那個義工導游還沒有成年,做事熱情有余、經驗不足,出點差錯很正常。
洛蘭突然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含著淚呵呵地笑起來。
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想象力好恐怖,明明知道千旭已經死了,卻因為一個夢,像個瘋子一樣不切實際地胡思亂想。
幾天后,洛蘭的眼睛開始能模模糊糊看到東西,變得很畏光,需要戴上特殊的眼鏡遮光。
邵菡公主來看她,不滿地抱怨奧丁聯邦竟然以事件還沒有調查清楚為由,阻止他們的飛船離開。
邵菡氣惱地說:“你和葉玠被他們的游樂園傷成這樣,我還沒找他們麻煩,他們倒惡人先告狀。”
洛蘭旁敲側擊地問:“葉玠這次傷得挺重,醫生的醫術怎么樣?”
“父皇指派給我的醫生,醫術絕對一流。”
看來葉玠應該是真的葉玠,否則,受了這么重的傷,需要修補殘缺的器官,如果是假的,一查基因就露餡了。
“葉玠恢復得怎么樣?”
“傷已經全好了,但人變得很古怪,一天到晚陰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我看他這次是真被嚇著了。”邵菡說著說著又生氣了,“什么破游樂園嘛!這種鬼地方竟然也有人喜歡,我們完全是被騙了。現在還不允許我們離開,太過分了!”
洛蘭溫柔地勸解:“姐姐就當是再陪我幾天吧!”
“不是我不想陪你,實在是……那個執政官,還有辰砂、紫宴,他們都太可怕了。”
邵菡想起洛蘭和葉玠失蹤后他們看她的眼神,仍舊心有余悸。
她憐憫地說:“你這些年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苦吧!真是一幫禽獸,為了研究結果,竟然把你折磨成了A級體能者。”
洛蘭哭笑不得,邵菡真是太會腦補了,已經把她想象成落難的公主,整天被魔王折磨鞭笞著鍛煉身體、配合研究。
“洛蘭,父皇也有關注你救那個孩子的事,這群異種太不識好歹了。父皇說他當年被逼無奈,一直愧疚不安,你要是想和那個異種離婚,父皇全力支持。”邵菡握住洛蘭的手,眼淚汪汪地說:“我們都歡迎你回家,等你回到阿爾帝國,姐姐幫你介紹好男人,比那個異種……”
洛蘭覺得手上像是黏了一條惡心的鼻涕蟲,竟然沒忍住一下子甩開了邵菡,“我的丈夫叫辰砂,不叫那個、這個。”
邵菡震驚地看著洛蘭,表情變了幾變,擠出笑還想繼續游說:“洛蘭……”
“叮咚”一聲,病房門打開,辰砂和紫宴一前一后走進來,紫宴笑瞇瞇地說:“洛蘭,楚墨說你可以出院了。”
洛蘭有一種“娘家人說婆家人壞話,被當場抓住”的尷尬窘迫,都不好意思正眼看辰砂。
邵菡卻對超A級體能者的異能還不夠了解,完全沒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已經被聽去了。她笑容滿面、溫和親切地說:“公爵來得正好,我正和洛蘭商量,邀請她回阿爾玩幾天。”
辰砂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徑直走到洛蘭身旁,把一頂帽檐很大的遮陽帽扣到她頭上,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邵菡叫:“洛蘭!”
紫宴風度翩翩地攔住她:“公主,我送您回去。”
上了飛車,辰砂問:“你想回阿爾帝國嗎?”
“不想!”洛蘭脫口而出后,才覺得身為阿爾帝國的公主,這種反應很不對。她訕訕地說:“那就是邵菡的一個托詞,之前她在說什么,你又不是沒有聽到。”
辰砂說:“不用管她想什么,關鍵是你想不想回去。如果你想回去看看,我來安排。”
十多年時間,不聞不問,現在卻態度迥異,還想煽動她離婚,她為真正的洛蘭公主悲哀。
“我的親人們看重的可不是我的基因,而是你們的基因。我是基因修復師,還是熟悉異種的基因修復師,等我回去了才方便他們獲取想要的東西,你不擔心嗎?”
“你會答應他們嗎?”辰砂專注地看著她,一雙眼睛燦如寒星。
洛蘭搖搖頭,“絕對不會!”
辰砂的唇角微微揚起,又一次笑了,本來猶如皚皚雪山般冷峻的眉眼剎那柔和了,就好像風雪初霽,陽光突然穿破厚厚的云層照了下來。
洛蘭本來還想開玩笑地問一句“你相信嗎”,現在卻再問不出來。毫無疑問,他相信她。可是,這種信任讓她害怕畏懼,因為欺騙最后傷害毀滅的就是這種信任。
辰砂看洛蘭心事重重、一言不發,一邊駕駛飛車疾馳,一邊說:“趕緊做決定,在我后悔前。”
“什么決定?”
“要不要回阿爾帝國?”
洛蘭推托:“就算你同意,別人也不會同意。”
“我會處理。”
洛蘭客氣:“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
“可是……可是……”洛蘭結結巴巴,拼命想借口。
辰砂替她說了:“可是你就是不想回去。”
洛蘭一咬牙,承認了:“我不想回去。”
辰砂問:“你在阿爾帝國的記憶很不愉快?”
洛蘭苦笑著說:“何止是很不愉快?”作為一個死刑犯,她在阿爾帝國的記憶讓她每次想起都會聞到死亡的味道。
辰砂沉默了一瞬,看著前方,輕聲說:“永遠留在奧丁吧!”
洛蘭驚訝地看著辰砂。
辰砂側頭看了她一眼,“現在奧丁才是你的家,不想回阿爾就不回去了。”
洛蘭心中滋味復雜,她也想以奧丁為家,永遠留在奧丁,但是,她沒有資格。
洛蘭的眼睛剛能看清楚文件上的字,她就把紫宴調查千旭的文件仔仔細細閱讀了好幾遍。
理智一再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連狡猾的間諜頭子徹查后都覺得沒有問題,肯定就是沒有問題了。但是,人像魔怔了一樣,總會忍不住反反復復地看文件,似乎想要找出什么遺漏。
“夫人,請休息。”
大熊按照辰砂給他的指令,看到洛蘭連續用眼超過三十分鐘,就來提醒她休息。
“好!”
洛蘭也不想留下后遺癥,立即關閉屏幕,決定動手做點吃的,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她正專心致志地揉面團,突然聽到葉玠的聲音:“你說過只會為你愛的人做飯。”
洛蘭愣了一愣,慢慢地扭過頭,看到葉玠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站在窗戶外。
他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背在身后,靜靜地看著她。
陽光穿過他身后的大樹,從茂密的枝葉間斜斜灑落在他身上,將他籠罩在一片柔和的薄光中。整個人清爽干凈得就像綠葉上的一顆露珠,還沒有沾染人世間的絲毫塵埃。
洛蘭覺得頭暈目眩,禁不住閉上了眼睛,腦海里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一幅畫面——
一個看不清楚臉的男子踩著夕陽走向她,隔著窗戶站定,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把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遞給她。
“這花可是古基因品種,又貴又嬌氣,下次要送花就去山上摘野花,不用我浪費錢買培養液……”她伸出滿是面粉的手,拍拍男子的臉。
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像是漣漪一般蕩開,那張臉漸漸清晰了,竟然是葉玠,英俊的臉上掛著一個滑稽的面粉掌印,眉梢眼角笑意融融。
洛蘭猛地睜開眼睛,看到葉玠正站在窗戶前,將一束藍色的野花遞給她,“去山上摘的野花,插在清水里就可以了,不用培養液。”
洛蘭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東西,臉色蒼白地往后退了幾步。
葉玠急切地問:“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沒有!”洛蘭已經鎮定下來,斬釘截鐵地說:“我提防你不是理所當然嗎?”
葉玠的眼眸中滿是哀傷,“還是想殺了我?”
洛蘭冷冷地說:“你手里的花叫迷思花,我第一次送給千旭的花就是迷思花。”
葉玠懊惱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忽而眉梢輕揚,笑起來,“就算你當了真,也只是十年的記憶,等你想起以前幾十年的記憶,就會明白它什么都不是。”
洛蘭一聲不吭,瞪著葉玠。
葉玠無奈地說:“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絕不會傷害你。”
洛蘭譏諷:“誤會?一連誤會了三次可是不容易!”
葉玠拿出那管特殊的注射器,“這是幫你恢復記憶的藥劑,不是什么基因病毒。”
恢復記憶?洛蘭不敢相信地愣住了。
“第一次行動,刺殺執政官是假,制造混亂接近你、讓你恢復記憶,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只要你恢復了記憶,見到那兩個雇傭兵自然會知道該怎么辦。本來應該很順利的任務,沒想到你居然是B級體能,不但把一管藥劑浪費了,還和兩個毫不知情的雇傭兵起了沖突,差點害死自己。”
“第二次行動,我放棄了盜取奧丁聯邦的研究資料,只想恢復你的記憶。四個雇傭兵奉命混進奧丁,伺機行動。我想著無論如何都不會失手,沒想到四個人全死了。”
洛蘭譏嘲地說:“第三次行動,你派了九個A級體能的雇傭兵來,以為對付一個A級體能和一個B級體能肯定萬無一失,沒想到奧丁早有提防,他們落入陷阱,不但全隊覆沒,還被繳獲了藥劑,而我恰好看過藥劑分析報告。”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們之間有誤會。奧丁設了陷阱釣魚,我配合一下而已,那管藥劑是特意留給他們去分析的,省得他們懷疑到你。”葉玠凝視著洛蘭,誠懇地說:“恢復記憶的藥劑一共只有三管,這是最后一管了,我派誰都不放心,只能自己來。”
洛蘭很想駁斥他一派胡言,但是心里卻明白他說的都是真話。
不論是那管保存完好的藥劑,還是封林的叛國罪名,都像是一場預先安排好的陰謀。葉玠失去了九個雇傭兵,卻在七位公爵心中種下毒藥,把他們的矛盾激化,讓他們誰都不敢相信誰。
當然,最有力的證據是葉玠現在就站在她面前,作為龍血兵團的龍頭,他不可能只為了給一顆棋子注射基因病毒就以身犯險。
葉玠說:“你肯定很想知道自己是誰。明明活著,記憶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討厭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經歷過什么。不僅僅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了,還連自己也遺棄了自己,那種感覺一定很可怕。”
他像是一個誘惑人心的魔鬼,向洛蘭伸出了手,“把你的手給我。只要恢復記憶,你所有的疑問都不再會是疑問,你所有的痛苦也不再會是痛苦。”
洛蘭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抵抗著內心的渴望和沖動。
葉玠柔聲問:“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嗎?不想知道你的父母、親人、朋友在哪里嗎?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嗎?”
這世間沒有人會不想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從哪里來,自己愛的人在哪里,愛自己的人在哪里,這是一個人的根,是生命的源頭。但是,洛蘭隱隱地感覺到,那個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截然不同,她害怕過去的自己會吞噬掉現在的自己。現在十幾年的記憶會被那遺忘掉的幾十年的記憶嘲笑、否認,甚至抹殺。
葉玠懇切地說:“不要怕!你知道我絕不會傷害你,恢復了記憶才能找回真實完整的自己……”
洛蘭猛地從一排刀具中抽出一把飛擲過去,利刃如流光疾掠,刺向葉玠。來自魔鬼的誘惑終于被打破。
葉玠抓住刀柄,難以置信地看著洛蘭:“為什么不肯恢復記憶?”
洛蘭雙手各握住一把刀,擺出進攻的姿勢,“你想再生死相搏一次嗎?我是沒能力殺了你,可辰砂能。”
葉玠盯著洛蘭看了一瞬,把刀甩回廚房的刀具架上,又把精心束好的藍色迷思花放到窗臺上。
“你只有兩個選擇,跟我離開,或者,取我性命。我等著你來找我。”
他踩著斜陽花影,漸漸遠去。
洛蘭恍恍惚惚間,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親密地笑語:“只許做飯給我吃。”
是葉玠的聲音,那些零碎的記憶中的溫暖聲音竟然是葉玠的!洛蘭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晚上,辰砂下班回來,看到飯廳里能坐十二個人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菜肴。
“有客人?”
洛蘭尷尬地笑:“一不小心做多了……要不分給大家吃?”
“大家?”
洛蘭看著一桌子足夠十來個人吃的菜,很用力地點頭:“嗯,大家!”
她掰著手指頭算:“封林、安娜、楚墨、紫宴、棕離、左丘白、百里蒼,再加上我和你、清越、清初……”看人數還是不夠,又加了兩個人,“安達、執政官。”
執政官?辰砂真的驚訝了,自從千旭死后,洛蘭對執政官深惡痛絕,現在竟然愿意把執政官算在“大家”里面,反常得簡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下意識地覺得應該和下午來過的葉玠有關,但洛蘭顯然不愿意說,他就沒有再多問,幫著洛蘭把飯菜分給“大家”。
“封林喜歡吃酸甜味的,這道菜給她吧!”
“百里蒼喜歡吃什么?”
……
辰砂拿著冬瓜八寶盅,問:“這道菜給誰?”
那是千旭愛吃的,洛蘭失神間順口說:“執政官。”
辰砂沒有多想,干脆利落地把冬瓜八寶盅放進保鮮盒。
洛蘭竟然鬼使神差地又放了一碟小籠包,恰好也是千旭最愛吃的。
反正這兩道菜只對她和千旭有特殊意義,對執政官而言,不過是兩道普通的菜而已,他就算看到,也應該完全無所謂!
機器人把飯菜給“大家”都送去后,桌子上只留下兩個人吃的分量。
洛蘭和辰砂面對面坐在長桌兩側,安靜地吃飯。
她覺得這樣的場景很陌生古怪,才發現兩人以夫妻的名義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年多,卻是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吃飯。
也許因為太安靜了,氣氛莫名地有點尷尬。
洛蘭終于發現一團糨糊狀的營養餐還是有一個優點的——用餐時間短,幾口就能吃完,不必相對無言。
“很好吃。”
辰砂突然開口說話,洛蘭被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謝謝。”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洛蘭主動開口:“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都是隨便亂做的。”
“玫瑰醬。”
“咦?”洛蘭一頭霧水。
“我媽媽不會做飯,幾乎從不進廚房,她唯一會做的是玫瑰醬。用新鮮玫瑰花腌制的醬,可以抹在面包上吃,做包子吃,還可以放在水里喝。媽媽去世后,我讓機器人做過,但味道完全不一樣。”辰砂低頭,看著盤子里的面包,“我想吃玫瑰醬,下次可以做給我吃嗎?”
“……好。”洛蘭完全沒想到辰砂會這么不客氣。
“謝謝。”
洛蘭覺得氣氛越發古怪了,小心地說:“你不要期望太高,我做的玫瑰醬很有可能和你記憶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沒有關系。”
洛蘭實在不知道他的“沒有關系”究竟是什么意思,不過辰砂難得提一次要求,她就盡力而為吧!
畢竟他們也不會有多少“下次”了,她的身份是葉玠給的,現在葉玠要收回了,恐怕這次不但是第一次她和辰砂單獨一起吃飯,也是最后一次。
洛蘭給大雙子星的宿二發消息,拜托他把城堡花園里新鮮的玫瑰花摘下來快遞給她。
宿二辦事果然靠譜,洛蘭收到玫瑰花時,新鮮得像是剛采摘下的。
洛蘭按照辰砂媽媽留下的菜譜,先把玫瑰花洗凈陰干,再去掉花托、花萼,把花瓣和冰糖攪拌充分,加入一點點梅鹵,最后裝進玻璃罐中封存,兩個月后就能享用了。
看著不難,但洛蘭第一次做,反復折騰了好多遍,浪費了一大半玫瑰花,才終于得到她想象中的味道。
只有兩罐,希望兩個月后辰砂能滿意吧!
執政官仍然沒有允許阿爾帝國的飛船離開。
邵菡公主急不可耐,葉玠卻完全不在乎,甚至又搬到斯拜達宮住,每日邀了美女做伴,四處游山玩水,樂不思蜀。
洛蘭知道葉玠在等待她的選擇:跟他離開,或者,去殺了他。
她曾經心心念念想找回失去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誰,可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她卻不敢接受。
她愛的,她想保護的,很有可能都是過去的她不接受、不認可的。
洛蘭第一次知道,同一個人竟然也會有截然相反的兩個意愿。
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是一個人,可又偏偏不是同一個人。
葉玠想要的是過去的她,不是現在的她。
不管過去的她和葉玠是什么關系,十一年光陰已經讓現在的她不是過去的她。她從來處來,卻不想到去處去了。
只怕葉玠很快就會明白,她并不是他不惜生命想要保護的那個人。他會不擇手段地恢復她的記憶,找回過去的她,抹殺現在的她。
洛蘭清楚地知道,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可以說,現在的她想要葉玠死,葉玠也想要現在的她消失,她和葉玠之間注定只有一個結局:要么她死,要么他亡!
不過,在那之前,洛蘭還要去見執政官,做一件荒謬的事。
執政官府邸前。
洛蘭請求見執政官,安達似乎早知道她會來,沒有多問,很干脆地讓她進去了,“執政官在閱覽室。”
寬廣幽深的大廳里,異樣地安靜,洛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每一步的足音。
雖然是大白天,屋里的光線卻偏暗,不知道是冷氣開得太足,還是心理作用,洛蘭竟然心生懼意,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究竟在怕什么?
洛蘭記得剛開始,她的確有點怕執政官,可后來發現執政官對她挺客氣,也就沒有那么怕了。再后來,因為千旭的死,她差點用槍崩了執政官,心里滿是憎惡,僅剩的幾絲怕意也消失不見。
洛蘭站在厚重的仿古雕花木門前,不知道為什么,遲遲不敢敲門,一顆心跳得越來越急,都隱隱生痛了。
她伸手按在心口。不是已經知道只是一個夢了嗎?不是已經聯系過孤兒院和軍校,核實過千旭的資料了嗎?
她到底在緊張害怕什么?
千旭和執政官,身份、地位、權勢、能力、性格……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天差地別、截然不同,她竟然把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聯系到一起,簡直喪心病狂!
“請進。”
執政官的聲音突然傳來,門緩緩打開。
洛蘭定了定神,面無表情地走進去。
遮光簾低垂,只開著幾盞壁燈,屋內的光線有些暗。
執政官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銀色的面具,坐在長幾旁的雕花木椅上。
洛蘭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脖子,被長袍遮得嚴嚴實實,什么都看不到。準確地說,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寸肌膚裸露在外。
執政官展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示意她坐。
洛蘭坐下,干巴巴地說:“辰砂說您救了我,謝謝。”
“不用。”執政官將一杯溫度恰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辰砂說您下令不再追究游樂園的事故,可我姐姐說您不允許他們離開,要等事情調查清楚,不知道閣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追究還是不追究?”
邵菡已經為這事急得聯系了洛蘭好幾次,言下之意如果再沒有明確的結果,她就要視作拘禁,通知父皇了。洛蘭本來不想管,可是她也好奇執政官在這件事上的古怪態度。
執政官說:“我有幾個問題。”
“請問。”
“葉玠激發了模擬生態圈的神級難度。”
“是,他不是B級體能,應該是2A級。”
“葉玠的左肩上有一個貫穿琵琶骨的傷口,右臂上有一個貫穿肘關節的傷口。”
“是我做的。”
“你想殺他?”
“我們兄妹間有些爭執,誤傷而已。”
“誤傷?兩條胳膊廢掉的誤傷?”
“葉玠是2A級體能。如果不是誤傷,別說刺他兩下,就是只刺他一下,他能讓我刺?”洛蘭賭沒有人會想到葉玠竟然會絲毫不反抗地讓她刺。
“巖風獸的尸體上有五枚六棱形的金屬刺,是你的兵器,還是葉玠的兵器?”
“葉玠。”
執政官垂目靜坐,似乎思考著什么。
洛蘭慢慢握緊了拳頭,她曾在巖林里用過類似的兵器,身為葉玠的妹妹,用類似的武器很正常。可如果是千旭,知道她是假公主,肯定會根據武器解讀出不同的意義。
眼前這個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冷漠男人會是千旭嗎?雖然眼睛的顏色、說話的聲音都和千旭不同,可這些差異通過幾滴藥劑就能改變。
但是,一個人的心可以隨意改變嗎?
不可能!千旭愛她,不會這樣對她!
洛蘭的拳頭舒展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飲盡,“閣下還有問題嗎?”
“你可以回去了。”執政官沒有溫度地說。
洛蘭起身就走,腳步卻越來越慢,最后停下。
理智一遍遍說著不可能、絕不可能,身體卻不受控制。
她咬著牙轉過身,硬著頭皮說:“聽說閣下因為身體在腐爛才不得不把身體全部遮住,是真的嗎?”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洛蘭知道自己很瘋狂,但是,不問清楚,她腦子里的念頭會更瘋狂。
執政官站了起來,慢慢走向洛蘭,像是一只在緩緩接近獵物的黑豹。
洛蘭做好了“被狠狠一腳踹出門”的準備。
執政官站定在她面前,姿態傲慢冰冷。
他把一只手遞給洛蘭,“這一次,我允許你查看。”言下之意,絕沒有下一次。
洛蘭捧住了執政官的手,笨拙地脫掉執政官的手套,把纏繞在他手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
一只正在腐爛的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只有變形扭曲、潰爛化膿的腐肉,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骨頭。
洛蘭愣住了,他真的得了活死人病,不是偽裝。
一瞬間,她心情大起大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望悲痛,還是釋然解脫。
執政官縮回手,冷冷地說:“你可以離開了。”
洛蘭心里大叫“行了!行了!趕緊離開”,行動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像是鬼迷了心竅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執政官的臉,“你的臉也腐爛了嗎?閣下剛說了,允許我查看。”
洛蘭大著膽子伸出手,想要摘掉執政官的面具,執政官站著沒有動。
她的手碰到他的面具,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戰。
她的手指僵硬,竟然心生畏懼,不敢揭下面具。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究竟怕他是,還是怕他不是?
洛蘭盯著執政官的眼睛,想在他唯一還有溫度的地方找尋到答案。可是,執政官冰藍色的眼睛就像是遙不可及的天空,除了遙遠,還是遙遠。
洛蘭的身體不自禁地打著哆嗦。
她緩緩摘下面具,看清楚執政官臉的一瞬間,手里的面具落地。
“咣當”一聲脆響,洛蘭臉色煞白,踉踉蹌蹌地往后退了幾步。
眼前的臉已經看不到清楚的五官,軟塌塌一團正在腐爛的黑肉,五官扭曲變形,到處坑坑洼洼,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唯一還正常的地方就是眼睛了,可是眉毛早已經完全脫落,眼眶四周化膿潰爛,發黑的肉鼓起一個個肉結,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一雙還正常的眼睛鑲嵌在這樣不正常的臉上,凸顯得整張臉越發可怕詭異。
洛蘭解剖過不少尸體,自以為見多識廣,卻仍然被刺激到了。
不僅僅是因為眼前的這張臉畸形恐怖,還因為這張本應該屬于死人的臉上卻依舊長著一雙活人的眼睛。
明明已經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承受著地獄般的痛苦,這個人的眼神卻沒有一絲異常,平靜得就好像用了最強效的止痛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可洛蘭知道,這世間根本沒有止痛劑能幫他緩解痛苦,身為3A級體能者,他永遠清醒。
“還要查看別的地方嗎?”執政官解下長袍,準備脫衣服。似乎只要洛蘭愿意,她可以把他全身的遮掩都解開,仔細查看。
“不……不用了!”洛蘭聲音發顫。
執政官看著她,潰爛的嘴唇上翹,像是在譏嘲地笑,“真的不用了?你只有一次機會。”
“不用。”洛蘭一眼都不敢多看,彎下身,撿起面具,哆哆嗦嗦地遞給他,“抱……抱歉!”
執政官接過面具,冷冷地說:“你可以離開了。”
洛蘭低著頭,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像是逃跑一般,沖出執政官的府邸。
走在絢爛的陽光下,洛蘭覺得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擦了把眼睛,才發現滿臉都是淚。
那個夢太真實了,讓她竟然心生幻想,覺得千旭還有可能活著。理智早已經一遍遍告訴她不可能,心卻不受控制,覺得執政官有可能是千旭。
他終年戴著面具,沒有人知道面具下究竟藏著什么。
如果是他,就能隨口道出如何激發模擬生態圈的神級難度。
如果是他,就能謀無遺谞讓紫宴查不出千旭的異常。
如果是他,就能只手遮天讓千旭的死偷梁換柱……
現在,所有瘋狂的幻想都破滅。
執政官是執政官!千旭是千旭!
不管她多么思念千旭,千旭都已經離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