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把天下的地圖爛熟于心,看見陽城那個地名就知她該如何去做了。
“陽城地狹,水患連年,修筑堤壩治標不治本。”羅素平靜的回答,漆黑的眸底深沉如夜,又膚若凝脂,是個天生麗質的美人坯子。
即使她素顏朝天,她的丹唇還是嫣然如花。她唇瓣輕啟,言道:“不若借水患之勢,造福天下百姓。”
尚一鳴尚未發話,滿朝文武又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他們只是死讀書考取的功名,或是大字不識靠著一身莽夫之勁當上了武將,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如今一番唏噓嗟嘆正將他們的淺鄙無知暴露無遺。
面對四面的質疑嘲諷之聲,羅素淡淡一笑,鎮定自若的凝眸看向尚一鳴。她看到尚一鳴的目光中雖有輕蔑,但是微聚的劍眉表面他已經在思索自己的話了。
她似乎是除了羅綺之外,第二個敢在朝堂之上直視尚一鳴的人。尚一鳴總覺得她們姐妹二人在以這種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可是當他看到這兩人目光中頗似的沉靜時,又不由地懷疑起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半刻鐘后,朝堂才安靜下來。
“諸位聽相國細言。”
尚一鳴冷冷說道,還是那副吊兒郎當又居高臨下的姿態,可是他的神色嚴肅了起來,身上帝王的威嚴與戾氣重了幾分。
說道國事時,他看起來倒不像是羅綺口中的昏庸無能,反而有種守拙藏愚之感。羅綺做事雷厲風行,而羅素做事細致圓滑,她識人的眼光不會錯的。
羅素微微俯身,作出一番謙遜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滔滔不絕的說道:“陽城東部地勢較為平坦,人口城鎮繁多,商業繁華。如果能挖出一條連貫各繁華城鎮的運河,引陽城之水渡貨舟,同時導渠灌溉農田,其利萬世千秋。”
事實的確如羅素所言,能想到把人人避趨之的災禍轉為造福百姓的福恩,這需要的不僅僅是睿智,還有膽識以及長遠的目光。
朝堂文武對此權當是笑話,而尚一鳴的心中卻起了些許波瀾。羅素說到底是前相國羅綺親定的接班人,冷靜、睿智與魄力半點不輸羅綺,而且還會笑里藏刀。
把陽城的水引到東部倒不是很困難,可是如今水患未平又要大興土木,委實令人犯難。這個方案幾年前羅綺也提過,后來群臣壓制,羅綺左右審度國力之后便將此事作罷。
“哼。”尚一鳴冷冷的甩出一個鼻音,輕蔑大寫在俊郎的臉上。他臉龐的輪廓好似刀刻,眼眸深邃,鬢眉如裁,每一處都是完美,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條冰冷的弧線,言道:“不愧是前相國之妹,踏入朝堂第一天就要算舊賬。”
朝臣又是一番私議,似乎他們穿著天子發的官服,食著天子發的俸祿,登上天子的朝堂,為天子分憂的事情只有竊竊私語。
羅素不慌不忙的俯身對尚一鳴跪拜,道:“臣之愚見耳,此事宜陛下自酌。”這話說的好聽,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但是為了不讓別人說閑話,她又道:“若是托付于臣,臣定當不辱使命。”
以退為進,好不聰明!
尚一鳴斜笑著看向羅素,笑如勾月。他目光落在的羅素叩拜時那雙白凈的手上,書中所謂顏如玉,這雙纖纖玉手,恰似如此吧。
尚一鳴緩步走下,站在羅素的身側睨視她,輕蔑的目光把羅素從頭到腳都掃視了一邊,如雪落一樣冰冷。
他刻意往前走了兩步,踩在羅素那雙白凈的手上,腳尖一劃,羅素的手指頓時如骨碎一般,痛徹全身。
羅素故作鎮定的看向尚一鳴,知道他不懷好意,但若是此時在群臣面前失了儀態,就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她不能讓別人找到抨擊她的借口,她必須忍負。
指掌上的痛楚一點點地熬盡她的耐心。
群臣噤若寒蟬,面面廝覷。
“啊呀,朕不慎踩到相國了。”尚一鳴忽然大叫,故作驚訝,眉宇間的笑意卻不容探底,他連連扶羅素起來,說道:“聽聞宰相肚里能撐船,相國應當不會斤斤計較罷!”
他扶羅素起身時,刻意捏住羅素的手掌,但是用衣袖隔在中間。尚一鳴有輕微的潔癖,絕對不會用手去碰他踩過的東西。而捏住羅素的手掌,則是又讓她體會了一遍疼痛的滋味。
這時兩人之間沒有硝煙的爭斗。
羅素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僵笑,俯身頷首答道:“陛下說笑了,臣怎敢因為這等小事與陛下有嫌隙?”她清清楚楚地聽到尚一鳴方才那“斤斤計較”這四個字,這尚一鳴才是真正小肚雞腸的人。
“咳咳,既然相國如此大度,自然可以委以重任。”尚一鳴輕咳兩聲,轉悠著回到了龍椅上,鼻尖朝天的說道。
群臣一片嘩然,“陛下這是信任……?”
猜疑四起,可是羅素的眸間卻全無笑意。她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沉靜自若地立在原地,如大紅色的牡丹掩映之中的白山茶。
她清高頑強,牡丹再雍容華貴在她的面前也滿是俗氣。她本不屑這些,寒冷的風雪才是她心之所向。風雪以天地鋪展為紙,蒼茫白雪為墨,渲染出一幅大氣磅礴的山河圖。
而牡丹沉醉于舒柔的春風春雨,一時花盛一時,終是難成大器。白山茶綻放于凜冬,敢邀風雪痛飲,敢指點江山之無懼。
“朕只給二十萬兩,若是相國辦不好,就按王朝律法削去官職,打入天牢,莫說朕不公平針對相國。”
尚一鳴在高處冷笑道,純金的龍椅上盤著幾條張牙舞爪的龍,在他冷肅尊貴的帝王之氣中,帶著重重的戾氣。
他是有些手段的,不然昏庸至此也做不到將大權牢牢握在手中。若他勤勉執政,定是一代明君圣主。
羅素蔑笑,俯身行禮,鏗鏘有力的答道:“臣,羅素,遵旨。”
她清麗的臉龐上蒙上一層細汗,明凈的眼眸中眸光卻堅定一如往昔,仿佛這副嬌軟的身軀之下,藏著鋼鐵般的意志。
羅素清婉而悠揚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殿外云霄漸散,霞光漸淡。老柳在風中細擺,古橋頭游子吟詠,望見遠去的逝舟雙頰淚流。
百姓還是那些百姓,行色匆匆地走過大街小巷,為柴米油鹽發愁。
退朝后羅素徒步在街頭走了走,看到幾個少年乞客在街角乞討,心生憐憫就把自己的錢袋給了他們。
可是她沒走兩步,就被一群臟兮兮的小乞客團團圍住。小乞客伸手向她討要著銀兩,她看著這些孩子天真而悲傷的目光,想起來十幾年前的自己。
她溫和的解釋說沒有錢了,小乞客們不信,扯爛了她身上的衣裳,方罷休離去,轉身又在另一個街頭看見了他們。
衙門的捕頭在街上“例行公事”,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家餛飩小攤,豪氣揮手呼道就是來二十碗餛飩。攤主面露難色,捕頭們把攤主痛打了一頓,然后又大搖大擺地去了下一個小攤或者店鋪。
羅素站在一旁,看著這京城極為平常的一幕幕,心頭在滴血。她暗暗發誓一定要換來盛世,讓天下安寧,百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