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就到了云明歷劫飛升的日子，天空中烏云密布，方圓百里昏天暗地。烏云像漩渦一樣卷在一起，在漩渦的中心，電光閃閃，天雷就在其中降下。

清菱一直都在云明身旁問卜，窺探天機。雖然她知道以云明的實力，無須她這般憂心，可是突發(fā)的盜仙草一事，讓她此時不得不謹(jǐn)慎行事。

她可以準(zhǔn)確地預(yù)判出下一道天雷會落在何處，可是云明歷劫全程她都默默靜觀。天劫其實也是天譴的一種，凡人或者是妖逆天改命，為仙為神，逆與世間規(guī)則，故有天雷。

這是云明的劫數(shù)，她幫不得云明。

兩個時辰之后，天雷終止了，烏云漸漸散去。歷劫成功的云明在陽光中羽化成仙，象征恩澤的白光飄向四方。

此后，他就脫去了凡胎俗骨，成了仙人。

可是他額間的綠紋并沒有像清菱期待中的那樣消失不見，即使是天雷也無法除去的綠紋，只因云明心中的善惡而存失。

清菱蹙眉，仔細(xì)觀察著云明，心中隱隱的不安。果然，羽化之后的云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盡數(shù)殺了同拜楓連華為師的師兄弟。

羽化之仙，雙手沾滿鮮血。白羽被血漬染污，而他被世俗之規(guī)排斥，被逐出清峰山。

手中的劍還在滴血，他卻面無表情。他沒有復(fù)仇成功的快感，有的只是仇恨的麻木。殺了同門的師兄弟之后，他還想去做一件事。

云明想復(fù)活楓連華。

他再次去了蓬萊，路途中卻打聽到仙草五百年才長一株。于是云明在人間兜轉(zhuǎn)，研究草木藥理，醫(yī)人來減輕身上當(dāng)年殺人的戾氣。

云明不覺得殺了同門師兄弟是罪惡，他只覺得那些人罪該萬死。這也就是為什么這人間五百年，他醫(yī)得好人身上的病，卻醫(yī)不好人心。他對生命沒有絕對的虔誠與敬畏。

清菱一直隱身跟在他身邊，發(fā)現(xiàn)他通過醫(yī)治病人，心思變得細(xì)膩，笑容變得溫和，那顆心卻越來越冰冷。他醫(yī)得好人的病，卻阻止不了人的老與死。

無論如何，他都好像在重復(fù)做一件事情，沒有成就感。縱使世人稱他為醫(yī)仙，他也無法感受到其中的榮耀。

越是如此，他就越想起楓連華，越想復(fù)活楓連華，證明生死可逆，世間規(guī)則并非鐵律。

他似乎忘記了第一次盜仙草，清菱替他扛下的天譴，忘記了清菱歷經(jīng)天譴之后血淋淋的模樣。

為了避免云明重蹈覆轍，清菱在第一個五百年站在了守護仙草的蓬萊島的入口，擋在了云明的面前。

“生死不可逾。”清菱勸道，目光不忍。

故人相逢，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云明多有不忍，懇求清菱讓開。但是見清菱紋絲未動，他便挑劍向清菱刺去。

第一個五百年，清菱毫無懸念地阻止了云明盜仙草，并把云明重傷。

云明失魂落魄的離開蓬萊仙島時，留戀回頭的看向清菱，再一眨眼，清菱又向一陣風(fēng)一樣消失不見了。

“你應(yīng)該不會再陪在我身邊了。”

云明喃喃，如夢中囈語。

可是清菱就在他的身側(cè)，一如既往。答應(yīng)了別人的事，清菱一定會做到。

當(dāng)清菱看見他還劇烈咳血時，心里暗暗后悔下手太重。

蓬萊仙島終年云霧繚繞，海上仙山云聚則山隱，云開則山閉。云明渡舟遠(yuǎn)去，回看蓬萊時只見一片朦朧的云霧。

云明還是舍不得清菱。

遠(yuǎn)去的孤舟在茫茫大海之上，如一片秋風(fēng)中四處飄零的枯葉。碧海滄滄，無涯無岸。

沒想到，第二個五百年他又在蓬萊見到了清菱。清菱這次下手輕了一些，卻被云明一章?lián)魝迷谧詈笏€是守住了仙草。

第二個五百年，他雖然沒有搶到仙草，但是見了朝思暮想的清菱一面，心里還是很高興，在漂泊的孤舟中吹起了笛音。

笛聲悠揚，飄蕩在碧海之上，仿佛是世外仙境的仙人在泛舟游玩。云霧渺渺，孤舟在海上失去了方向，他卻一點兒也不迷茫。

第三個五百年，第四個五百年，第五個，第六個……覆掌之間，幾千年過去了。

“我來此地只是為了見你一面。”

兩人正要開打前，云明突然把劍丟在地上，臉上蕩漾著的笑容暖如輕陽，“我不要仙草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面前了。”

他額間的綠紋突然消失了。

清菱驚訝的看著他的臉龐，柔情融化了世間的一切冰雪，眸底清淺如融化的雪水。

當(dāng)他看到清菱時，他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回想起這幾千年前，無數(shù)個夜晚中響起的風(fēng)聲，或許就是她在耳旁的呢喃。

云明知道，她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說好了無時無刻都陪在他的身邊，就一定會無時無刻陪在他的身邊。他所有的猜疑，都是對她的執(zhí)著的褻瀆。

清菱遲疑了片刻，說道:“好。”

既然云明額間的綠紋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那她在云明回憶中的任務(wù)就完成了，她也該和云明回去記憶之外的世界了。

答應(yīng)他也無妨。

云明滿心歡喜地扶著清菱走下孤舟，解開繩索任孤舟四處在海上漂泊。他吹起了悠揚的笛音，兩人像極了一對神仙眷侶。

孤舟飄進了迷霧之中，無人知曉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清菱以為任務(wù)完成，通過陣法回到了記憶之外的世界。

而記憶中的云明卻還在記憶之中。他驚恐的看著空蕩蕩的小舟，清菱又像一陣風(fēng)一樣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笛音戛然而止，孤舟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

記憶之中的清菱醒來時，回到了云明的清竹小筑。清竹小筑之外的竹蔭森涼，濃濃的墨綠之意令人心慌。

云明也在身旁，可是他沒有醒來。他眉頭緊鎖，好像在夢中經(jīng)歷著可怕的事。

清菱大驚，這才想起來她離開記憶時，云明還只是一個仙人，并沒有飛升成神明。

也就是說，記憶中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但是后面的故事，是從她突然消失在云明面前開始。她明明答應(yīng)了云明，卻食言了。

云明對她的喜歡，一點一滴地積累，在最后一刻她消失之時，都在她的食言中破碎了。

可是她短時間內(nèi)不能再啟動陣法。

還被困在夢中的云明額間不斷滲出細(xì)汗，眉頭越皺越深，呼吸急促，嘴里還時而吐出喃語。

清菱俯身去聽，只聽見云明不停地在喊她的名字。有的是慌張的語氣，有的是茫然的語氣，有的是悲傷的語氣，有的是憤怒的語氣。

他之所言，皆為汝名。記憶中的云明在清菱突然消失之后，失落而悲痛地度過了余下的光陰。他好像突然被剝奪了光的螢火蟲，茫然地在黑夜中尋求棲身之所。

……

記憶之中的云明找遍了六界，在天界找到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他的清菱。清菱怒斥他的無禮，把他打成重傷之后將他趕了出去。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與清菱腳下所踩的云也有高度之差。她是神明，而他只是一個仙人。于是他孤獨地歷劫飛升，只為有朝一日能并肩正在清菱的身邊。

……

記憶之外，森涼的竹氣隨清風(fēng)傳入清竹小筑內(nèi)，屋外的清竹似乎感應(yīng)到主人的不安，特意前來安慰。

清菱靈光一閃，用自己的靈氣給云明減輕他心中的焦慮與不安。云明的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一點，可是還沒有平靜下來。

……

記憶之中，因為清菱的靈氣傳入，云明好像能感知到清菱的存在，仿佛清菱時時刻刻都陪在他的身邊。就像最初那樣，她只是隱身讓云明看不見了，但的的確確陪著他。

可他還是在責(zé)怪清菱的突然消失，心中始終放不下對清菱的怒火和怨恨，這種怒火和怨恨與日俱增。

……

記憶之外，清菱見云明久久未曾醒來，稍稍平復(fù)的情緒又復(fù)為激動，便劃傷掌心，把自己的血滴入云明口中。

很濃郁的清菱的氣息。云明被安撫住了。

約摸一刻鐘后，云明從夢中醒來了，記憶之中的他走到了陷入陣法前就終止了。

“清菱？”云明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清菱嬌美如桃花的臉龐。他突然有一種已是的珍寶又回到自己手中的心安。

“嗯，是我。”清菱笑了笑，卻不知道該以何樣的語氣去說這句話。記憶之中和云明共同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她不知道是否該假裝它只是一個夢。

“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云明摔爛枕邊的面具，痛苦的捂著臉，喜極而泣的淚水洋溢在指縫指尖。

微風(fēng)拂過，竹影婆娑。沙沙作響。

清菱一愣，隨即笑容燦爛的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