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瀛的皇長孫，名喚姜闕鳴。

自小，看著周圍人人敬我懼我的模樣，我就知道，我身上肩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要跟在祖父和父親身邊，護佑四海八荒。

我每日的行程，大概就是早起——念書——早膳——上夫子的課——午膳——習武——策論(或兵書)——晚膳——母親領著給祖母請安。

每周末，我早上可減少一個時辰的念書時間，去給太祖母請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直到在祖父紫宸殿瞧著一個小丫頭，我認識她，去洛陽時，她跟在小姑姑身邊，她的眼睛亮亮的，實在可愛得緊，忍不住想與她說話……就是明明小我一歲，怎么突然與我一般高呢，這讓我臉面往哪里擱？

想著想著，我還是決定離她遠一點，護著我的尊嚴。

父親把她領回了東宮，還許了我半日假期，讓我陪她玩，我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是開心的，總算枯燥的生活，添了一份趣味。

只是這表妹……如何跟猴子似的？在宮人面前上躥下跳，到處逛，嘴里還喋喋不休，我跟在她后面都替她羞。

我才不會跟她一樣呢，多讓人笑話。

可看她這般肆意瀟灑，我還是羨慕的，偶爾看著她笑了笑，偶爾幫她摘摘花，偶爾……幫她偷偷捉父親心愛的魚，應該沒人看到吧？

只是她不喜歡東宮，說東宮冷清，不愿住在這里。

哼，她還挑起來了？

愛住不住，不住就不住，我才不會挽留她，才不會。

結果，她真的走了，住在小姑姑的公主府里，不過來了。

我心里失落，可又能怎么辦呢？我才不會做出去找她玩這么掉身份的事情，才不會。

仿佛無事發生，我又回到了最初的作息，只是偶爾看著外面，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洛陽……我才只去過兩次，好像很熱鬧，怎么個熱鬧法呢？

萬邦來朝，我終于陪在父親身邊，去了我一直想著的洛陽。

重申一下，我想的只是洛陽，不是洛陽的崔渺渺。

又見到她了，她還是那副活潑開朗的模樣，怎么她活得這般瀟灑啊，真讓人羨慕。哦，我說的是有些人羨慕，比如那個二叔家的小堂弟，他自然是羨慕的，至于我，怎么可能羨慕她？不可能。

直到她上場比武，我簡直嚇得不行，這些個邦國女郎，若是敢傷到她了，我定然要去滅了那個國不可。

還好，還好，她很好，她沒有讓我失望，她贏得很漂亮。

我看向母親，母親武藝卓然超群，她看著崔渺渺也是滿目贊賞，只是她突然眸光一轉，看向了一旁的小姑姑，眼里流露出憂傷來。

母親情緒轉變這般快，惹得我都猝不及防了，只見小姑姑笑著笑著，像是笑哭了一般，這……哦，我知道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喜極而泣。

比賽一結束，祖父當即跑去抱起了崔渺渺，抱著她轉圈圈，我看著他們……不對，我可沒有羨慕，畢竟祖父看我的時候，也滿目贊賞，只是沒有這般抱著我轉圈圈罷了……小時候定然抱過的！

崔渺渺得祖父青眼不過一時罷了，對，就是這樣，讓與她一回吧。

誒誒誒，祖母！父親！母親！二叔！三叔！小四叔叔……不是，你們都去圍著崔渺渺干什么，這般大庭廣眾之下，怎么能這般隨意！

……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一瞬而已。

太祖母一病，便沒有再起得來。

臨去之時，她一直念叨著:“昭陽……昭陽……”

昭陽，我記得，是姑姑的封號。

祖父本想讓姑姑過來見太祖母最后一面，念著姑姑正懷著寶寶，路程太遠，又臨近產期行動不便，便只好與太祖母解釋：“母后，昭陽快生了，你且等等，等等再走，好不好？”

“哀家……怕是等不住了，兒啊……讓她好好養胎，不來……不來?！?

祖父咬牙，傳信給了姑姑。

““母后，撐一撐，昭陽來的，來的?！?

“來嗎？”太祖母笑著流了淚，“好呀，讓昭陽陪我禮佛……你們誰都不愿陪哀家禮佛，就她愿意，讓她陪陪我……讓我的乖孫……陪陪我?！?

姑姑真的來了，趕了好久好久的路，太祖母撐了一天又一天。

姑姑托著肚子，在姑父的攙扶下，紅著眼睛撲到了太祖母面前：“祖母……”

“誒？”太祖母耳力已然不行，“誰呀？”

“祖母，昭陽來了，您睜開眼睛，看看昭陽好不好？”

“昭陽……昭陽……”太祖母顫顫巍巍抬手撫上姑姑的臉，流下了一行眼淚，“是哀家的昭陽？”

“是我，祖母……”

“你個……不孝的孩子，你都不來看看我……你都不來看看我……”

“孫女不孝……祖母別走好不好，孫女陪著您……孫女不走了……”姑姑泣不成聲。

“你懷著孩子呢，皇帝也是，怎么把你真的喊回來了呢……”太祖母難得清醒了些，“好了好了，去吧，快去吧，回去吧，好好照顧好自己，別來找我，別沖撞了孩子……”

“祖母德高望重，這孩子還得祖母照拂呢，怎么會沖撞？”姑姑緊緊握著太祖母的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昭陽就在這里陪著祖母，好不好？”

“好，不走，不走……我會護著你……護著你……”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太祖母笑著闔上了眼睛。

姑姑哭得撕心裂肺。

母親和二叔母扶著她，安撫著她，都無濟于事。

就這樣，姑姑動了胎氣。

一邊二叔二叔母收拾太祖母的后事，一邊父親母親陪在姑父身邊，將姑姑帶回公主府待產。

崔知渺便交給了我，可她擔心自己母親，哪里是我看顧得住的？

我只好陪著她去公主府。

眼看宮女進進出出，眼看姑父著急得不停踱步，眼看接生嬤嬤出來說難產……眼看父親母親和姑父都急得團團轉，眼見著祖父祖母都趕了過來，帶著一大批太醫。

再一看渺渺，她已然不見了，下一秒，她竄進了門，陪著母親去了。

從早晨到夜間，從夜間到東邊晨曦初生，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都陪著，一直陪著。

直到娃娃的哭啼聲總算傳了出來，姑父一瞬間跌跌撞撞跑了進去。

好在，母子平安。

我想，太祖母定然在天上護佑著姑姑的，定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