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朱元璋聽到朱樉出門聲音，這才松下一口氣慢慢活動身體，小心用側手扶住自己腰身。
顧寒講的這東西還有一番滋味，朱元璋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整個身子死死貼在墻上，這可花了不小氣力。
“哎喲，當真是不如年前了，就這般站了兩三炷香的時辰，這腰背都不聽使喚。”
伸手扶住二虎胳膊，朱元璋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向著身邊這粗壯漢子吩咐。
“當下夜里，便傳命令寫黃榜，詔告天下。”
“但凡讀書示子與商賈有所染者，皆不予科舉，但凡在朝為官者自己說話一律不準賣予商賈。
“凡有被發現者，杖二十，沒收家財。”
當下朱元璋可是聽得顧寒說話說的清清楚楚。
需求之術當真是奇妙，這么多年相處，朱元璋早就知道顧寒本事，不過只以為顧寒是紙上談兵的文士，料想做個翰林院大學士應該是差不多的。
不曾想，他一語能道破國家興衰。
雖朱樉聽不懂需求對于國家跟替是有多么重要，可朱元璋卻聽得真切。
甚至還在顧寒話里悟出另外一道真義。
百姓的需求籠統概括不就是兩個字，民心。
自古以來頗有句古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當下這需求之術便是提醒老朱，得時常得看看大明朝的百姓對他這個皇上滿意不滿意。
看看大明的百姓真正需要的是啥？坐在皇位上久了一時間，竟然有些忘本，心中想想真是后怕。
過了百姓的這一茬，朱元璋剩下的情緒便全在顧寒最后的話茬里，關于大明的商戶。
坐在高位上久了，朱元璋竟不知道這些王八犢子還有這么多消遣。
甚至自詡清高的文人士子和這些還臭丘八沾染在一起不清不楚。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這些狡詐的商戶，平日里克扣百姓大發國難之財。
靠著連年戰爭不斷卷下有萬貫家財，現兒還想要做著人上之人。
“啪！”“做夢！”
一巴掌拍在身前原木桌上，朱元璋雙目怒瞪甚有些咬牙切齒。
看著遠處樓閣燈火搖曳，閣樓燭火閃爍照在帝王臉上，正有幾分怒意。
這位大明的皇帝對于商戶的恨意，甚至不弱于對于前元，
“但凡咱這明朝存在一天，咱就不允許這些偷奸耍滑的二娘賊上得了臺面。”
二虎點頭記下，伸出腦袋瞥了眼窗外的二皇子，眼神里有幾分同情。
“只是皇爺，如此這般的話，怕是二皇子就要傷心許久。”
“前一刻還想著賺錢大計，后一刻您詔令，可真就讓他所有算計落空了。”
朱元璋絲毫不在意，擺手道。“那個混球，反正也不務正業，要那么多錢只會揮霍。”
“咱……”
剛要將命令下死，朱元璋卻又遲疑。
深思一口氣，眉毛微蹙在一起，當下盤算起來。
若是當即便下了這道詔令，朱樉定然竹籃打水，只怕是顧寒這娃子算計也要落空。
讓朱樉白空喜一場倒不是什么大事兒，他這臉皮厚也經得起挫。
只是朱元璋還不曾見過顧寒本事。也不想看著顧寒第一次施展才能，就被自個兒扼殺在搖籃里。
“那這個樣。”
“你傳下一道命令去，五日之后，所有文臣世子不準再于商賈有染。”
“且給上顧寒娃子五天時間讓咱看看他本事。看看他能從這群豺狼虎豹嘴里，套出多少油水。”
說個實話。朱元璋對于顧寒的賺錢大計倒是沒抱什么期望。
雖然這需求之術確實可治國，聽著是驚天奇地的大策。
可這等治國大策應用到麻煩小事兒中，卻不一定靈驗。
好比誰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民心這個玩意兒哪是那么好得的。
隔著木板扇，朱元璋細細瞅了一眼隔壁顧寒的身形，單薄又看著蕭瑟。
朱元璋在這一旁自說自話。
“你這娃子呀，就不該落在這俗道當中，為了些碎銀耗費精力。”
“況當下的世道，哪是你娃兒想象的那么簡單，這幫子狗泥鰍是從泥地里摸爬滾打數10年了，才藏下了萬貫家財。”
“你想從他們嘴里隨便套出一個鋼蹦兒，都要花不少的力氣。”
“憑借著幾張書頁頁，就想賺大錢的？對這世道，你娃子還是認識的太淺了。”
話是這么說著，朱元璋卻又在一旁叮囑二虎。
“加派些人手，莫要錯過了這娃子搗弄的細節，咱倒是想看看五天時間，娃兒能用這些書葉葉換來多少銀子。”
二虎點頭不語，朱元璋也準備就此離開。
先前心中疑心也基本平下，知道自家二兒子沒有壞心，老頭胸中確實舒服不少。
在羽林衛護佑之下離開酒樓，身后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
來不及回頭，一雙白嫩小手抱在了朱元璋大腿間，從腿中穿插而過緊緊抱住。
“皇爺爺。”
朱元璋聽到聲音，已然猜出是自個大孫朱雄英來了。奶生奶氣卻又帶著幾分關懷，每每聽見心中一陣舒暢。
“咱倒是把你娃兒忘了個死。”
一把抱起自己腿邊的小不點，朱元璋親昵的用胡茬蹭了蹭面前粉嫩的小臉蛋兒。
“也是你二叔這王八蛋，膽子撐爆了天，敢從你皇祖母手里把你的小不點搶出來。”
“怎得，這趟出來玩的可歡兒？”
四歲半的朱雄英單手撐住朱元璋的臉，嫌棄推開，有些嬰兒肥的臉蛋子紅撲撲的。
“一點都不歡，二叔派人來說是找到了我爹。我都在這兒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沒見二叔也沒見我爹。”
“皇爺爺，我爹呢？”
稚嫩淳樸的眼神里帶著滿滿期待，他盯著他的皇爺爺，有些肥胖的短小手指，輕輕扣在朱元璋冒白的胡渣上。
“孫兒已經有兩年沒見過爹爹了，他們都說爹爹去了仙山。我算著日子總也該回來了吧，要不然……要不然我都五歲了。”
“爹爹說五歲的生辰，要在應天府的城墻頭上，讓我早上一遭。”
說起這個小家伙搖頭晃腦。在朱元璋懷里掙扎起來，手舞足蹈頗是憧憬。
“爹爹說還要帶我騎大馬，讓四叔教我拿劍，讓五叔教我兵法，學成了就像戲文里的將軍一樣，可威風~”
朱元璋把頭撇在一旁，嘴角向下微顫，不知怎么的，鼻尖猛然泛酸。
這個抱著自家孫子的老人，在這一刻想自家兒子了。
淚珠子從他眼眶里直直掉下，一向最要強的洪武皇帝竟是沒忍住。
察覺到自家皇爺爺的異樣，朱雄英也不像剛才那般鬧騰了，只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
一時間，孩子竟有些畏畏縮縮聲音中卻帶了幾分讓人心疼的自責。
“皇爺爺，你怎么了？是不是孫兒說錯話了。你能不能不走？孫兒乖乖的，好不好？”
原文只是掉眼淚的朱元璋在這一刻，聽到自家孫子稚嫩的安慰竟全身哽咽起來。
“雄英不怕，不干你的事兒，皇爺爺餓了，你餓了不也哭鬧嗎，皇爺爺也是這般的。”
“再說你可是咱的好大孫兒，咱怎么舍得你，咱不走啊，咱不走。”
朱雄英明顯看到了自家爺爺臉上的淚珠，竟然委屈的也想掉眼淚。
對于聰慧的他來說，朱元璋用來搪塞的借口完全不足以騙過他。
“我娘說，就是我說錯話了，做錯事了，我爹才不回來！”
“皇爺爺是不是也是這樣？”
“胡話！”朱元璋摸掉了自家孫子眼巴跟前的淚珠。
心里起了幾分怨恨，自家的兒媳婦怎說到這兒的嘈話，讓小孩子心中生了影響，如此豈不是要害了一個孩子。
這事不是個小問題，朱元璋對于自家兩個皇孫那是疼愛有加，平日幾乎親自教導。
也只有孩子鬧著要見媽媽時，才送給他們母親，不曾想當下這太子妃常氏，才短短幾面。就將這爛話教給自個孫兒了。
記下了這一茬朱元璋回宮自然是要責令一番，不過當下還是要哄著自個大孫。
“你爹是有大事兒去做了，現在啊將將就回來了。不信你瞅，那閣樓里的是誰？”
朱元璋抱起自己孫子，讓朱雄英幾乎站在他的肩膀上。
透過高窗，一個小小的腦袋慢慢升起，左右環顧了一下之后，小娃子便鎖定了顧寒，兩眼幾乎放光。
“爹！”
“皇爺爺真是我爹誒！”
怕朱雄英叫聲過大招惹了顧寒，朱元璋緊然將這個大孫抱在懷里，用手指輕輕戳了戳肥嘟嘟的小臉蛋兒。
“就說你皇爺爺不會騙你，你爹過幾日，嗯，也許過上十天半月的總要進宮一回。”
“到那時候，你爺兩個好好撒歡的玩上一趟。”
朱雄英自小生在皇家，對于規矩二字再懂不過，不像是尋常孩子那般吵鬧，乖巧的點了點頭。
只是喜悅卻再也藏不下去，輕輕哼著歌謠，不時還扭動一下身子，蹦噠上幾圈。
兩年不曾見過自己爹爹，突然卻重逢，對于一個快五歲的孩子來說，這種情緒是藏不到心里的。
“去，跟著這幾個黑臉叔叔去宮里找你皇祖母。離開了這快兩個時辰，你皇祖母看不見你怕是要心急了。”
惦念著皇后馬秀英，朱元璋知道自家妹子經歷喪子之痛之后，對于孫兒幾乎到了一種瘋狂的呵護狀態。
兩個時辰小娃娃不在她眼前，朱元璋琢磨著，恐怕這會兒宮里就已經找瘋了。
讓手下侍衛帶著朱雄英先行離開，朱元璋的情緒卻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當中。
朱雄英的反應是朱元璋這種情緒的最大來源。
都說不會有兒子認錯爹，雖然兩年不見。但是心中相系的那一股血脈總是難以更改。
尤其朱雄英聰慧，遠超同齡孩子，他會認錯嗎？
“誒。”
但這種說法終究過于牽強，朱雄英不過是小孩子，又有兩年沒有見過朱標了。
認錯一個和自己父親有著七分相似的臉龐，也是情有可原的。
終究從這一個層面來講，完全不能確定顧寒的身份。
“二虎，你這混子近日辦事可越來越不伶俐了。”繞回回到顧寒身份，朱元章想起什么，怒瞪了一眼黑臉漢子。
“十幾日前叫你查湖北的戶籍怎么現在還沒個著落？”
黑臉漢子憨憨一笑。
“回皇爺的話。大半部分差的差不多了，和第一遍排查時沒什么出入，查不到顧寒郎君的戶籍信息。”
“就是剩下一些偏遠的村子要花下時間，不過也出不了三日。”
朱元璋點頭示意自己清楚，要想查清顧寒的身份。還是要從真正的證據入手。
也是自家老二太過愚蠢，怎么能蠢到想從宮里搶來一個五歲的孩子。
就算孩子當著顧寒的面叫爹了，又能夠說明什么？
“真是不成器！”
“對了，不是叫你盯著顧寒，今日可有什么特別的事情？”
二虎應了一聲，這幾個月的保護跟蹤下來，他倒是發現了一個細節。
“回皇爺的話，顧家郎君好似生了一種奇病，治病的藥材也都是珍貴。
小的自作主張。在藥鋪里要來了郎君的方子已送到太醫院去了，料想明日便能知道顧寒郎中患了什么病癥。”
“嗯！”
朱元璋沒再過問。
顧寒生病的事情者他知曉，這只是是顧寒一直遮遮掩掩藏著不說，他也沒好多逼問，這下正好讓太醫院查個清楚。
君臣兩個一前一后隨著下樓，正碰上迎面而來的朱樉。
等該在樓上等著的他。一度以為自己要發大財，等待不及去取書本的衛士，樓上樓下一直來回竄。
這下正撞到朱元璋懷里，爺兩個撞了個滿懷。
暴脾氣朱樉坐起便要開罵。
“你奶……”
只是擺正了身子，看清來人樣貌。便像是一只見了貓的耗子，靜悄悄蜷縮在一旁。
“你乃是我爹？”
“爹，您怎么來了？”
朱元璋陰著一張臉，倒不像皇宮里那般威嚴，經過剛才一事對自個傻兒子，朱元璋有了種莫名其妙的喜歡。
“咱要是不來，看著你的王八蛋，拐走咱的大孫兒？”
“你個混球平日里也學學好，就該跟著這等好郎君。”
“且去吧，晚上到宮里吃飯。”
朱元璋身心錯過朱樉，下樓走了好遠，朱樉還愣在原地。
嘴唇有幾分干裂的意思，死皮向上冒出。
“回宮吃飯？”
“我爹叫我會宮吃飯？”
“我爹叫我回宮吃飯啊！”
原地高高蹦起，朱樉拳頭沖天，興奮至極。
“你們聽見了沒有？
“我爹！叫我！回宮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