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兩年,元容自認見過的比她十幾年見過的加起來都多,她被迫著快速成長。蕭家私通敵國,蕭夫人自縊于鶴鳴殿;劉昭儀承寵,帶著整個劉家起復。元容開始知道,亂世中的后宮,不僅僅是女人爭權生子這么單純。
而靜好,因同系而出的身份,在別人眼里已經與她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父親明面上說是為了牽制二伯,也忘沛曦念在同胞姐妹的份上多加憐惜。
可同時,父親也是給她找了一塊讓別人棘手的盾牌。
靜好的背后是姜家,其親姐是梁南王妃,入宮便是夫人,如今還懷了子嗣。
她的入宮簡直就是一塊肥肉扔進狼窩里,把別人的視線從元容這塊瘦骨頭上移開,雖然自己偶爾也會被咬兩口,但是相比別人,算得上是小打小鬧了。
元容看得懂,別人也看得懂,二者選其一,靜好對他人的威脅確實要比她大得多。
她也永遠不會忘記,靜好第一次進宮看她,她半開玩笑道,“你若能留在宮中陪我該多好。”結果她真的當著趙衷和二夫人的面跪在她腳下,“姐姐,我愿意留宮中,陪伴姐姐。”當時二夫人的臉色異常難看,頭上青筋凸顯。趙衷也愣了,隨后笑了開來,聲音中夾雜著幾聲咳嗽。
第二天,元容還未想好如何與趙衷開口,圣旨便下達到姜侯府邸,她完全能想象到二伯和二夫人的怒火中燒和無可奈何。畢竟,這旨意是女兒自個求得的,難不成還要與皇帝推脫,您想多了,我家姑娘瞎說的?畢竟,君臣有別。
只是事到如今元容依舊不明白,這吃人的地方,靜好為何非要跳進來。
嘆口氣,元容見趙衷要起身,連忙伸手扶他,繼而又倒了杯熱茶奉到他手上。
二見趙涉,是在南苑的竹林邊,他和趙衷坐在石凳上,宮侍安靜的退在一邊,初夏的陽光透過竹葉的空隙灑下,打在一赤一白兩個身影上,只聽見風穿林間的聲音,兩個人就這么相對無言,一片閑適。
元容立在原地有些躊躇,還未曾轉身離去,趙衷就似乎感到了什么,微微抬眼向她這邊看了過來,然后轉頭與趙涉說了些話。隨后,順喜便弓著腰一路小跑到元容面前行了個宮禮,道陛下邀她過去品茗賞竹。
“梁南王近期尋了個好玩意給朕,無奈朕不懂珠石,便給了皇后吧。”元容還未曾站穩,趙衷就伸手把眼前的錦盒打開推到她的面前,一顆拳頭大小的隨珠穩穩地躺在盒子里。
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
元容不是沒有見過隨珠的,她小時候怕黑,母親就在她床頭上掛了幾顆隨珠用來照明。只是面前的這顆隨珠打磨十分精細,下面配著紅珊瑚的托臺,珠體晶瑩剔透,竟無一絲冰裂紋,明眼人一瞧便知道這必然是個稀世珍品。
她抬頭看了趙涉一眼,接著把眼睛垂下,聲音里透著歡喜,“這珠子極好,想必梁南王費心了。”
“娘娘與王妃是姊妹,又是孤的皇嫂,何談費心一說。”趙涉看著手中的茶水,把杯子湊到唇邊,笑起來的樣子竟與趙衷有幾分相似,“娘娘喜歡便好。”
趙衷是個寡言的性子,趙涉似乎也不愛說話,三人便面對著青青竹林無言而坐,后來元容實在受不了那個詭異的氣氛,剛要起身告退。
趙涉就開了口,“臣弟府中還有事處理,就先告退了。”顯然快她一步,言罷,還對元容作了個揖。
兩人眼神正好撞到,趙涉眼睛里的情緒元容說不出來那是個什么感覺,不是尊敬,不是不屑,而是他站在高處俯視著她,那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回朝鳳殿的路上,元容跟在趙衷的身后,梁南王雖然中都有王府,但是多半時間還是待在自己的封地,這次他來中都來的蹊蹺,想必連父親都不知道,正想得入神,右手忽然被包裹進了一片溫暖里。
元容怔怔地看著趙衷的手指,蒼白而修長,他直視著前方,“過幾日,蜀國的平林公主和駙馬會來南晉。”
“嗯。”元容小聲答道,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可手指似乎不聽使喚的顫抖,越握越緊。
趙衷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手背,“小心被指甲劃出傷口。”
元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表情面對趙衷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朝鳳殿,她只記得一路上自己昏昏沉沉,滿腦子都是趙衷在對她說,“蜀國的平林公主和駙馬會來南晉。”
要遇見了嗎。
陽光灑照在這片大地。
蜀國的隊伍拉的許長,平林側臥在馬車上雙眼半閉,雪白的膚色更是襯得額間一點嫣紅,侍女跪在她身側輕輕地幫她捶著小腿,好聽的聲音從唇瓣中劃出,“子期,明日就到南晉了,可我這心里是越來越不安。”
翻書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顧子期回頭看了看一臉慵懶的平林,把手臂搭在她肩上輕輕把她攬入懷中,“喆兒安心,有我在,只盼南晉能交出大皇子,拿出誠意與我國交好。”
“哼!”平林不滿地往顧子期懷里挪了挪,“四哥真沒用,都到宮門腳下了,居然心軟把他給放了,要是我早就一刀砍下去,省的給母后和你留下這么多麻煩。”
“嗯。”左手摸著平林的鬢發,右手把書籍卷成一卷,顧子期輕敲著身邊的窗框不再言語。半晌,看著趴在自己懷中熟睡的女子,輕柔的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個吻,懷中的人兒睫毛微微一顫,嘴角不留痕跡的一挑,馬車陷入了一片安靜。
蜀國公主入南晉這可是一件大事,眾所周知,大蜀的帝位之爭四王成了最大的贏家,而來的這位平林公主,便是大蜀皇帝唯一的親妹,顯后放在掌心里捧著的女兒。
公主已有駙馬,必然不是前來結親,而兩國邦交,也沒有公主做使臣的前例。
至于百姓,他們當然是不會關注這些的,他們只想知道,蜀國公主漂不漂亮,公主的馬車大不大,都說大蜀的女子是三國之中最美的,這些是不是真的。
車隊入中都的時候,整個街道沸騰了,士兵佇立在街道兩邊,把百姓們嚴嚴實實地擋在道路外,街道邊的酒館茶樓統統擠滿了人,小二的聲音不絕于耳,“二樓還有雅間,正對八方街,只要半錢銀子,茶水免費另送四份干果。”
平林微笑的掀開車簾,嘴角含笑,芊芊玉指盡染蔻丹,搭在青色的簾布上,髻上的雙葉金牡丹在陽光下刺眼奪目。城中百姓雖見過不少大官小吏家的馬車,卻是極少看到女眷露臉的,何況是一國公主,哪怕是一瞬間也足夠引起百姓的贊嘆。
“真是一群愚民。”平林朱唇微揚,可是嘴巴里說出的話卻并不是那么動聽。
顧子期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淘氣。”
平林似乎很心情很好,抱著顧子期的胳膊不撒手,“等大哥的事情完了,咱們去你的家鄉好不好,我都不曾知道你的過去。”
“那種窮鄉僻壤有什么可去的。”似不想談及這個話題,顧子期指尖蹭著平林的耳垂,惹得她咯咯大笑,“母后還等著你我的好消息呢,你倒先想到玩樂了。”
“哼。”簾布被快速打下,平林嘟著唇小聲抱怨,“好不容易才出來的。”
之后便是入宮面圣,平林是女子,趙衷也不好多留她,只簡單的吃了些酒水,便放他們離去。
只是,這公主卻刁蠻任性得緊,絲毫不因這是南晉而收斂。
元容坐在殿內,聽著呂夫人坐在她客榻上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這都到議親的年齡了,不過是看了那駙馬爺一眼,就被那刁蠻公主當街打了耳光,羞的我那小侄女天天以淚洗面,哭的我這個做嬸娘的心都碎了。”
這兩天,各家誥命進宮拜見的次數是越來越多,十有八九都離不開那平林公主,不是林園詩會被攪亂,就是嘲諷世家小姐。
得了呂夫人這種好性子的,無非就是入宮哭一場,暗暗請她把那公主從別院搬到宮里來。可若遇上烈性的,便像張老將軍一樣,直接在朝堂上斥責公主性情霸道,實在不適合放任在宮門之外。
這事還是趙衷晚上和她作畫時論起的,原來這張老將軍家姑娘生長于邊城,因是嫡女故而養的有些嬌蠻,前些日子去城外香山寺求香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喬裝出行的大蜀公主。
香山寺山路過窄,兩隊無法同過,而兩位嬌客又都不是忍讓的主,就這么僵著,不知怎么兩隊人馬就打了起來。張小姐的近侍隨從都是將軍府出來的,自然有恃無恐,可是她卻不知眼前人是蜀國的長公主,身邊那個個都是顯后精挑細選帶來的,生怕女兒在南晉受一丁點委屈,最后張小姐被這公主一記鞭子抽花了臉。
女兒被打傷了臉,又不能去找公主興師問罪,張老將軍只得到朝堂之上把火氣全撒給了趙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