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他人,以死為前提給予救贖。”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
神言教國東北部原迪司博德公國現神言教國屬國迪司博德
雪夜。
大雪一連下了四個月,王城內外堆積了一尺來深的積雪。厚重的云層鳥翼般遮蔽了月光,沒有喧囂嘶鳴的風,只有無窮無盡如漆黑羽毛般的雪,它們無聲地飄下,肅殺而寧靜。
迪司博德的暴亂剛被鎮壓不久,諸多事宜尚未安定,甚至連王城外墻黑褐色的血污還沒來得及清洗,猙獰冷清得駭人。
書房內,湖藍色頭發的青年盯著桌上的信函。
紅泥書封上,純白十字與黃金徽記昭示著這封信函的特殊性,青年緊了緊身上用來御寒的火鼠裘,拆開了那封令他感到不安的圣諭。
認真讀完信上的內容后,青年將其投入手邊取暖的火爐。他低下頭,一只手用力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距圣子征服煌國已經過去了半年,是嗎?蘇,死在了煌國嗎?”
深紅色大漆桌案如鏡面一般倒映出青年扭曲的臉龐,猩紅的雙眸鮮艷如血。
屋脊上俯伏著黑色的影子,曲線優美至極,宛若靜候獵物的黑豹。
在這期間,黑影的心跳與呼吸頻率被放慢至7分鐘一次,血流幾乎停滯,體溫變得如同這雪夜一般。
他穿著與身體極度貼合的全身鎧甲。與其說是鎧甲,不如說更像是從身體內部生長出的外骨骼。
煉金工藝確保了它能夠屏蔽一切魔力探知,以至于連書房內持有【透視】魔眼的青年都沒能覺察到黑影的存在。
黑影反復確認著青年的位置,遍布咒印的尖刺在手中握緊。
那是一件咒具,【咒毒】入侵人體后,會第一時間鎖死魔術回廊,進而麻痹神經,在極短時間內殺死中術者。
就在這時,書房內,青年突然將手伸向腰間秘銀的長劍,猛的將其拔出。
蒼青色的劍身無限延伸,下一瞬轉為黑紅色,魔劍解放,魔劍完成。
“皇帝劍,拔劍!”
通天徹地的黑紅色魔劍將整座書房一分為二,連同天空厚重的云層也一并斬開。慘白月光似是找到宣泄口般一瀉千里,透過裂痕照亮了廢墟中對質的兩人。
“神言教主教,魔劍使塞法盧。我是來回收你手中的‘斬擊皇帝’的。”
全身包裹在漆黑鎧甲中的身影冷聲說道。
“刺客嗎?你出現的很不湊巧,我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塞法盧手中,斬擊皇帝已經回歸成普通長劍模樣,剛剛的攻擊只是神造兵器的瞬時解放,沒有完整詠唱的神造兵器,其真實性能也就無法完整發揮。
而剛剛的瞬時解放已經對塞法盧的魔術回廊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
“在這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發現我的?”
“你身上有和圣子一樣的‘味道’。”塞法盧開始調動魔力,咒具的缺點很明顯,一旦對方的魔術回廊開始運轉,咒毒就很難再起作用了。
“味道?”
黑影有些詫異。自己的失手竟是因為這種奇怪的理由,是對方鼻子太靈敏了嗎?可情報中并沒有提到。
塞法盧繼續補充道,“【憐憫】,那種救世主才有的,自以為是的憐憫。”
說話間,塞法盧已經完成了對魔術回廊的預熱。
“好吧,我承認你的嗅覺的確很靈敏。狀況S級確認,拘束式1~5號,限制解除開始。”
漆黑鎧甲黑影五指彎曲,屈指成爪,放置在身體一側。
猩紅的五芒星自手背浮現,金紅色紋路遍及全身,以自身為素材煉金矩陣構建完成。
與此同時,塞法盧手中不明長度,近乎透明的蒼青色魔劍自瑰麗的秘銀劍鞘中拔出,蒼青色流光宛若琉璃。
“宣告,如此便是天上地獄之怒濤,迫使萬象一切死滅罹壞。”
“赫爾墨斯之鳥乃吾之名,踏破王道,謳歌獸冠。”
“天壤破碎,劫炎自蒼穹落盡。魔劍完成!”
“魔力超律,裁定者。升變,【非常大權】!”
無形的煉金領域以二人為中心展開,并逐漸擴張。
而黑影居然只手攔下了塞法盧無往不利的斬擊皇帝。
“神髓確認,【斬擊】概念,撤銷!”
瓦爾特大陸布洛尼亞圣王國南部邊境
偌大的戰場僅有兩人在廝殺。
銀發銀眸、純白軍裝的十五歲少年,與即將成為舊時代的太陽騎士。
燃燒著金紅色烈焰的日輪大劍將圣騎士的骨與血浸染成金紅色,并隨著時間經過,煅燒得越發透明。
圣騎士整具身體遍布裂紋,隨時可能破碎掉,卻仍在被治愈的魔力縫補著。
雙眼早已被燒穿,徒留焦黑的孔洞,空洞的駭人。
大地因圣劍放射的熱量,由焦土變為巖漿的海洋,恐怖的熱輻射使一切變得扭曲。
天空在不斷熔化,連大氣中的魔力都在熊熊燃燒。整個南部邊境幾乎將要被焚燒成一片虛無。
銀發銀眸的少年踩在熱海上空,身體周圍的力場將一直持續攀升的高溫隔絕在外,無數引力奇點構成了他現在手中的漆黑長刀,雙方在上一次接觸中拼殺了千百次不止。
自始至終,少年都只是一味的承受來自圣騎士的攻擊,卻并不還擊。
他也曾試圖折斷圣騎士手中的神造兵器“破滅黎明”,但那件東西的強度遠超他的理解,甚至幾次將他手中的黑刀燃燼。
“這就是你的末路嗎?我曾經一心想要戰勝的你,現在卻變得如此不堪。”
鉆石般璀璨的銀眸折射出彩虹似的奇異色彩,少年眼中無悲無喜,在這地獄般的繪圖中,流云火海構筑的空間里,宛若一尊佛陀。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艾斯卡諾再一次揮動日輪大劍砍向萊昂里斯,熾烈的劍身長數千米由星辰熔煉,它向外輻射著無窮的光和熱,燦烈奪目、熠熠生輝,其蘊涵的熱量非人所能直視。
他雖然看不見萊昂里斯的位置,但仍能感受到萊昂里斯那壓倒性的恐怖魔力,他并非失去了目標。
“裁斷日輪之劍!!!”
艾斯卡諾猙獰的嘶吼著,聲帶已接近灰化,灼熱的巨劍自天穹斬落,燃燼天空,焚燒萬物。
“引力刀·山海。”
詭異的黑色波紋,緩慢地以萊昂里斯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巨劍與波紋相撞,再難向前推進一寸,反而被波紋一點一點向后推離。
這一劍,萊昂里斯依舊抵擋的輕描淡寫。最終,艾斯卡諾被擊落掉入下方的巖漿海。
萊昂里斯降落停留在巖漿海上方,柔和清涼的風從他身后吹過,像是無形的手掌,撫平了四周狂暴的熱流。
艾斯卡諾從巖漿海底沖出,他的雙腿已碳化碎裂,并不斷向身體上方蔓延,炙熱的日輪大劍水平刺向萊昂里斯,劍上金紅色烈焰翻騰不止。
萊昂里斯向艾斯卡諾邁出一步,霎時,猶如時間尺度被無限放大,明明在向接近彼此的方向移動,但相距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他接連走了七步,步步生蓮。
熾熱的巖漿海迅速被替換成一片蓮池凈土,池中綻放的蓮花皆是瑩白如玉,花朵中央金色的花蕊涵芬吐芳,薰香綿綿四溢,清妙難言。
“天輪宣告之時,一切眾生,一切苦惱皆回歸于我,大悟之下,人類將在此成為一體。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此即,掌中佛國·娑婆世界。”
山海般磅礴的魔力盡數解放,無形的領域開始覆寫世界規則,即刻起,他將真真正正的支配這方空間。
跨越三大神代魔術,再現五大魔法。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在被孕育,與本征世界同等規模的【天上樂土】。
它是佛國的投影,微縮的世界中內含九山八海、一日月、四大部洲、欲界六天、初禪三天。
廣袤非目力所及。諸法緣起,成住壞空。剎那生滅,皆為無常。
時間稍早之前,艾斯卡諾找到了即將離開圣堂教會的亞伯蘭。
贗作的救世主:“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你的魔術回廊沒有經過相應的改造,從未植入過煉金矩陣,也就沒有一套適配的術式,更別提什么適應性、穩定性、轉化率了!直接進行魔力超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圣三一教院已經教過了。”
白布蒙眼的圣騎士:“我會死在那里,這我已經知道了。但路的盡頭到底是什么,我還未能知曉。”
贗作的救世主:“你這個人,還真就一直都是這樣…”
艾斯卡諾看不見周圍的變化,但他能確定一件事,他一直鎖定的目標變得龐大了。這樣,更好!
他站住了,肉體的壞滅無法停止,到了現在,治愈速度已經完全跟不上崩潰速度,他馬上就會因神造兵器的反噬而自滅。
“該交代的事情已經交代過了,那么…這就是最后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完了,當行的路我已經行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有公義的冠冕為我留存。’
”
“我的靈魂來自上天,凡俗肉體歸于此地。在此宣告,在昭示秩序的名下,一切全部導正,秩序將在此崩潰。魔術回廊·全回廊開放、魔力超律·【巨人外殼】·限制解除、破滅黎明·最大出力。枝之破滅,焚燒世界的終末之火!”
以自身為素材,煉金矩陣構建完成,魔術回廊超頻運轉。
艾斯卡諾的魔力由“治愈”升變為“巨人外殼”,白金色烈焰替代了他焦黑破敗的軀體,并逐漸成長為高大的光體巨人,手持燃燒與破壞概念的投影。
“這就是我的全部!耀冠太陽吧!·炎之劍!!!!!”
末日終焉的火焰,絕無僅有的劍光一閃,它撕裂時空,令整個娑婆世界搖搖欲墜。
看著即將逼近的劍光,萊昂里斯一向無慈悲的雙瞳流露出些許驚異。
“人的末路,撼動了世界。太陽的騎士,為你獻上我最后的敬意吧,這是我最強的一擊,你的死亡將改寫這個世界的格局。”
萊昂里斯抬起由無數引力奇點構成的黑刀,在身體前方輕輕劃過。
引動的后果卻是娑婆世界內,群山崩塌傾倒,海洋沸騰蒸干,四洲大陸碎裂陷落,黑色的業火從地底升起,燒穿蒼穹宇宙。
“于此,見苦集滅道,證諸世無窮。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壞劫’。”
由【梵】揮出斬碎世界的一擊,娑婆世界坍塌。
戰斗一經結束,雙方勢力立刻趕往戰場,但卻見四下都沒有戰斗痕跡,唯有戰場中央被蓮花簇擁著的銀發銀眸少年,他低頭看著手中仍留有余溫的太陽圣劍,少見的,他的臉上浮現了悲憫。
布洛尼亞圣王國,圣陽騎士團團長,純潔無垢的太陽騎士,艾斯卡諾,確認死亡。
“團…長…”
安道爾緊握腰間的禮儀劍,強忍著淚水,抑制不住的巨大悲傷在胸中呼嘯著刮過。
“艾斯卡諾…大人…”
安妮絲的大腦在這一刻一片空白,忽然她看到了萊昂里斯手中握著的破滅黎明。
“那是…還給…還給…”
“還給我。”
“還給我!!!!!”
“那是艾斯卡諾大人的劍,把它還給我!!!!!”
“啊!!!!!”
“啊!!!!!!!”
安妮絲發了瘋一樣,踉蹌著,跌跌撞撞的朝萊昂里斯狂奔而去。
“比安卡!危險!!回來!!!”
夏克試圖阻攔,卻驚訝的發覺自己敵對者的魔力竟然被安妮絲擋開了。
而安妮絲的速度奇快,眨眼間,已經要抵達萊昂里斯的位置。
所羅門這時才意識到,安妮絲的狀況有些不對。
面容扭曲,猙獰至極。雙眼中,妖魔標志性的金紅色豎瞳顯現,利爪與獠牙瘋狂生長!
“這是,她這是在妖魔化!這不可能!怎么可能??”
萊昂里斯沒有理會即將沖到近前的妖魔少女,實際情況也是如此,最后斬碎世界那一刀,耗盡了他所有魔力與體力,現在他已經無法移動哪怕一根手指了。
“圣子大人。”
極富魅力的聲音自萊昂里斯身后響起。
穿著怪異拘束衣,鐵灰色頭發的消瘦男子出現在萊昂里斯背后,深淵般漆黑的瞳仁森冷如蛇。
“我沒事。”萊昂里斯出聲示意自己安然無恙。
赫萊爾攔在萊昂里斯與安妮絲之間,眼神愈發兇殘。
“可惜了,如此完美的覺醒體,不可多得的研究素材,圣裁·殺。”
赫萊爾身后,手執刀劍、六對十二翼漆黑的熾天使顯現,罪與罰的長刀毫不留情地落向安妮絲的脖頸。
長刀即將砍下安妮絲頭顱的剎那,純白人形毫無征兆的出現,黑色熾天使被瞬間擊碎,隨后將赫萊爾受到‘圣王’加護的煉金身體攔腰斬斷。
赫萊爾重新將身體拼接好。同時他注意到,在剛剛一瞬間,自己以及圣子周圍已經被布置了無數鋒利的刀絲。
“終于肯出現了嗎?圣堂教會。”
赫萊爾打量著面前勉強能稱之為“人”的純白人形。
傳教士樣式的純白大衣,除此之外,發色、瞳色、乃至膚色都是詭異的純白。
整個存在呈現出一種冰冷的無機質,像是施以瓷釉的人偶。
察覺不到呼吸和心跳,令人不禁懷疑,眼前的東西不光沒有感情,甚至連生命都沒有。
赫萊爾當然認識那是個什么東西。
“人工天使。”
圓框眼鏡的白發神父從天而降,白色傳教士大衣在空中鋪開,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與此同時,數把銃刀釘入安妮絲覺醒到一半的妖魔軀體,將她死死壓制在地面上。
“妖魔!”安德森的聲音冰冷,毫無感情。
“所以你們必從救恩的泉源歡然取水。”
他俯下身將手按在仍然奮力掙扎的安妮絲額頭,用奇跡暫時封印了安妮絲體內暴躁的妖魔之血。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然后安德森轉過身,銃刀入手,面目猙獰。
他扯動嘴角,淺綠色的瞳仁盡是兇厲與瘋狂,他用傲慢的語氣大聲朗誦著,那是宣告的道。
“強辯的豈可與全能者爭論嗎?”
“在這里有智慧。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因為這是人的數目,它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
“若有人不愛主,則此人可咒可詛,主必來。”
“以骯臟齷齪的匠人之手,我必對你們痛加報復,我必定這樣做。究竟做什么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總是人間可怕之事。”
安德森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暴戾。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一步一步逼近尚未恢復魔力的萊昂里斯。
“空間位移!”赫萊爾活動手指。
煉金斧槍突出鏡界回廊,向著安德森的頭顱襲來。
同一時間,夏洛特如投槍一般從最高教廷方向,以超越物理規則的速度,撕裂天際,出現在安德森身前,高抬腿精準無誤的踢開煉金斧槍,牽動荊棘腳鐐嘩嘩作響。
“呵呵~搞小動作過關可不行!”
夏洛特·帕拉迪昂一身高開叉的修女服,白金色長發披肩,赤足行走,雙腿渾圓白嫩。
另一邊,純白人形勾動絲線,赫萊爾立刻身首異處。
“哎呀~【純白圣典】的七之死因,其六·【精神死】。您這位學生的確比你我要優秀得多,神父。”
夏洛特瞥了一眼純白人形,在性能上果然與自己有著質的不同。
安德森腳步不停,與夏洛特錯過,繼續向前走。
赫萊爾再次拼好身體,面對圣堂教會的兩大王牌,和一個明顯戰力更高的人形兵器,他沒有再輕舉妄動。
“異端、異教徒,叛逆吾主、犯下僭越之罪的愚者們。聽好了,吾等乃承載著神罰的銃劍,神罰在地上的代行者,我們乃是主的代理人。吾愿生來即是風暴,吾愿生來即是危險,吾愿生來即是毀滅,吾愿生來無血無淚,只是無情的颶風。你們將不會顫抖,而是猶如稻草般死去!以神之名。”
萊昂里斯依舊面無表情,似乎不知恐懼為何物。
凌厲的劍光閃過,周圍的刀絲被整齊切斷,執事服飾的白發老人將萊昂里斯護在身后。
“喲,我的老朋友!塞萬提斯·薩維德拉,高潔的、高尚的、高傲的天上騎士。”
看到來人,安德森瞇起眼睛,殘酷的笑著打招呼。
“你現在是想向吾主祈求寬恕嗎?”
“天使之塵,亞歷山大·安德森。”
塞萬提斯橫劍在身前,表情凝重,陰沉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