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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識又不識

杭州府,錢塘江畔。

山色空濛,遠山如黛,近柳似畫,有山情,有水意,就是水里多了點什么。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有沒有會水的,救人啊。”路邊有人呼喊。

路邊有個茶寮,里面有十多人,有書生閑談論山色,有走卒聊物價,也有江湖人爽朗的談笑聲。

聽到呼救聲,人們不約而同向水邊看,有幾人便站起來要去瞧一瞧究竟。

“快,去瞧瞧,多聽才子佳人殉情,今兒說不定也有這樣的妙事。”一個桌子上坐著三個書生,其中一人年少輕佻,錦衣華裳,不想著救人,反倒是看熱鬧的樣子,躍躍而興站了起來。

旁邊有兩個走江湖的,一男一女,男的黑衣窄袖,女的青衫袍裙,他們二人都會水,也有救人之心,便起來要去。

路過三個書生,正巧聽到這番言語,面帶英氣的女子也不看華裳書生,只是諷說:“不救人就算了,還看熱鬧,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學的什么孔孟,什么孝義!”

“你……”書生知道這是在說他,怒氣從心來,用手中檀香古扇指著女子就要批評。

“嗯?”女子轉頭冷視,握了握手里的劍。

“王兄,王兄,別跟這等人一般見識,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另外一個粉面書生勸阻道。

本來是勸架,這下子火上澆油,女子當即就要拔劍四顧,嚇得書生趕緊后退。

“媚兒。”前面的黑衣青年轉身叫了一聲,轉頭叮囑:“忘了臨行前父親說什么了?”

女子聽了,按捺下心里的怒氣,冷哼一聲,然后跟著兄長快步而去。

“喂,你別走,今兒本公子跟你杠上了,有本事隨我到城里……”王書生很不服氣,堂堂知縣公子,能差使的衙役二三十人,誰怕誰啊。

“算了吧,王兄,你我又不會水,既無法救人,也不可觀之以趣。”另外的書生看了眼周圍目光灼灼的人,趕緊勸阻。

打不打得過暫且不說,被人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哼,要不是看她長得有幾分姿色,本公子才不怕她呢。”華裳書生“嘩”一下打開折扇,給自己扇風消氣,也不出去看了,坐下喝了一大口果飲消氣。

幾個人到水邊,果然見江里遠遠飄著一人,只是,好像已經死了,飄在水上一動不動。

“啊~是劉大哥。”隨著出來的還有個姑娘,她是茶寮高老板的女兒,捂嘴驚呼。

“小娘子認識?”旁邊青衫女子問。

高小娘子沒回答,倒是高老板說話了:“認識,劉生以前常跟秦家娘子來此處喝茶,一來二去便認識了,可惜福禍難料,自從秦家走親一家人被山匪所害,劉生來得更多了,跳過兩次水被我救下,沒成想這次沒看到,就這樣也死了。”

“哎~”

“小梅,去通知差役,讓他們來收尸吧。”高老板嘆口氣,為之悲傷。

“倒是個癡情人。”女子看著江中,目中有哀。

“啊·——”尖銳的驚叫聲在空中回蕩,只是沒人聽到,劉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現在空中,沉甸甸下墜,完全不受控制,并跟水上漂著的人來了個面對面,臉對臉,一下子撞在一起,嘴也對上了。

“救命,救……我不會,水,水。”劉真家庭一般,沒學過游泳,后來家里條件好了,也沒那個功夫去學,三五下就往江里沉去。

“嗯?”黑衣青年也在聽這段故事,突然定睛遠視,那人突然動了,撲騰起來。

“快看,劉大哥動了。”周圍的人也看到了,高小娘趕緊拉了拉高老板的衣服,讓他去救人。

“我來吧。”青年速度很快,在高老板還要脫掉外袍的時候跑出去,順手拔了水邊木樁,一切行云流水,腳下水花四濺,蜻蜓水上漂,草蜢乍來飛,到了江中扔下木頭拎起來人,借力反身,一來一回非常瀟灑。

等高老板救人,黃花菜都涼了。

“好功夫。”圍觀的幾個人紛紛稱贊。

“書生,醒醒,醒醒。”青年把劉真放在地上,使勁兒拍打落水人的臉,他可不懂什么急救方法,就看這人命夠不夠硬,人夠不夠帥,能被他拍醒。

“咳咳,咳咳。”

被救上來的人難受的咳嗽了好幾下,吐出來幾大口水,和著透明的胃液。

劉真沒有管四周的人,趕緊坐起來,使勁兒用手擦嘴巴,娘希匹的,活著以來第一次跟男人接吻,晦氣到了極點了。

人要是倒霉了喝水都噻牙縫,何況劉家一直霉運連天,終于,這次輪到劉真了,他怎么也先想不到,剛倒栽蔥倒進銅油缸,正好打了個噴嚏,巧合的喝進去一大口銅油,不說它本來就不是人吃的油,那一嗓子嗆住,又是倒著,一口氣兒沒上來竟然被嗆死了。

倒霉透頂。

沒想到的是人死后真的有靈魂,他脫離了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升入天空,一直飛啊飛,飛出大氣層。

按道理說應該會飛入宇宙里,看到瑰麗空無的奇妙宇宙,瞧一瞧靈魂的歸宿,奇怪的是剛抵達平流層,突然出現一個黑色旋渦,如同黑洞,一下子就把他吸進去了。

恍惚之后回神,劉真發現自己又到了云層里,魂魄變得沉重,依舊不受控制,這次是往下墜落。

周圍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圍著自己的七八個人全都穿著古裝,有三個人見自己沒事了,回了不遠處的茶寮里。

“你這人,多大的事兒,竟要跳河自殺去,豈不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爾如此,對得起高堂父母嗎?”圍觀的人里有個瓜子臉柳葉眉的女子,青色紗裙,仙姿佚貌,手里拿著家伙什兒,見落水書生竟然長得十分俊朗,眉骨有劍的樣子,略帶關心的斥責一句。

劉真還有點懵,對著姑娘笑了笑,抬手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霽色衣袍,布料還不錯,像是綢子,原來,人死后是會轉生的?就是方式有點奇怪,可以說是莫名其妙,完全沒有什么地府輪回那樣有章程。

他不說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腦海里有些不屬于他的記憶在融合,說是記憶也不恰當,像在翻看書卷,好像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讀過、記住了這些事兒。

穿越落水狗,好慘啊,對象也死了,更慘。

“劉生,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沒了秦娘子,再說一門親事就好了,可不能輕生啊。”其中有個人顯然認識他,語重心長的勸慰,轉頭一看的確是個熟人,茶寮的高老板,“他”以前經常光顧這家茶寮,一來二去就跟老板熟絡,有事沒事兒嘮嘮嗑。

“高老板,高小娘子。”劉真定了定神起來,像往常一樣打了個招呼。

“多謝高小娘子和這位仁兄的救命之恩。”劉真又單獨抱拳感謝救自己的青年漢子和呼救的高小娘。

“書生客氣了,只要不再尋死就好,今兒有趙某,明兒可說不好了。”黑衣青年不在乎的擺擺手,轉身跟青衫姑娘回了茶寮。

“好了好了,散了吧,劉生,快回去換身衣服去,如今秋時,不比夏暑,可別著涼了。”高老板好心叮囑,也帶著女兒高小娘子回茶寮忙活,圍觀的人也散的散,喝茶去的喝茶去。

人都走了,劉真轉身又看著江面,撓了撓頭,要是再跳,會不會又回去?自己沒了,老婆肯定哭得很傷心,還有張語玲,也不知道會不會為自己傷心。

“劉大哥,別再想不開了,你要是出事兒了,慧兒可怎么辦?”回茶寮的高小娘不放心,轉頭就又看到劉真看著江面,大概是還想自殺,趕緊出聲勸解。

“放心吧,不會了,快回去忙吧。”劉真咧嘴一笑遠離水邊,表示自己沒想接著跳。

聽到“慧兒”二字,劉真想到“自己”還有個妹妹,乖巧懂事,家里父母早兩年病逝,就剩下二人靠著幾畝薄田相依為命,可謂是兄妹情深。

只是,劉慧兒好像長得有些像一個人?還有記憶里的秦娘子,也好像一個人。

盯著劉真狐疑看了幾眼,高小娘一步三回頭,見劉真真的沒有接著跳的意思才放心。

劉真抖了抖濕漉漉的衣服,非常難受,身上也開始發冷,要趕緊換一套,左右認準方向回家。

“劉大哥,你的筆。”高小娘喊住劉真,指著劉真被救上來后躺的地方。

這是一支漂亮的筆,金絲玉竿,玉是墨玉,烏云若山,上面的金絲也不是金鑲玉,而是墨玉上青碧處一團金色,好像陽光破云錐,讓整個墨玉都有了靈氣。

好玉,好筆,劉真心里贊許,他記得這支筆,的確是“他”的,劉家祖傳的寶貝,從來都不離身,系在腰間,應該是浸水后系帶松散,被救上岸后又一番動作,掉在了地上。

撿起來仔細一觀,上面是有名字的,外鑲著“點金筆”三個金字,極美。

離開江水邊,遠離茶寮,回到鎮子上,老劉家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傳下來的只有一處小院,除了種田,死去的老劉頭還會扎紙傘紙燈籠,靠著這個才讓原來的劉真上了學堂,讀了些書。

按照記憶,劉真覺得自己大概穿越到了一千年前,時值趙宋第四位皇帝在位。

搜索腦海里的路線過橋走路,緩緩而行,劉真在思考,怎么就穿越了呢?

“大哥,大哥。”還沒到家門口,迎面跑來一個穿著藍染襦裙的女孩兒,也不顧他濕透的衣服,含淚撲進他懷里,喜極而泣說:“大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白日里你出去我就知道不好,幸甚又遇到好心人救了你。”

劉真很想說你的哥哥實際上已經嗝屁了,但想到自己現在鳩占鵲巢,便沒出聲。

他想要抱住劉慧兒安慰一番,只是遲遲沒落下,兩種記憶相互碰撞,愛憐和厭煩兩種情緒相互對抗,劉慧兒不是別人,長得跟張語玲簡直一模一樣,不過年歲大些,大約像長大了些、高中時候的張語玲。

“玲玲?”劉真試探的叫了一聲。

“誰?”劉慧兒蒙蒙的問,“是孫家的姐姐?”

劉慧兒以為劉真跳水挑開竅了,高興的一笑,嫣然如花,拉著劉真回家換衣服,安慰說:“人死不能復生,秦姐姐不在了,哥哥就不要傷心了,孫家的玲姐姐也不錯,就是比哥哥大了一歲,不過沒關系,哥哥要是喜歡,咱們明日就找媒婆。”

在劉真眼里張語玲是個小魔鬼,小魔鬼要是突然變成貼心的小棉襖,十分的不適應,雖然此妹妹非彼外甥女,他趕緊借故回了自己屋里換衣服,平復心中情緒。

晚間,明月灑靈光,窗邊書桌上倒影一人,劉真從懷里拿出來點金筆放在桌上,他換衣服的仔細一看,這支筆很熟悉,就是桃花閣隔壁老吳經常用的筆,上面有金刻的“點金筆”三個古字,而且是一模一樣,世上沒有那么多的巧合,難道自己穿越跟他有什么關系?

“老吳?老吳?”劉真大喊了兩聲。

作為一個喜歡國風古典藝術的人,穿越古代體驗是心之所夢,就和學歷史的人一樣,希望自己有臺時光機,能親眼目睹王朝興衰,看看婦好是怎樣的女將軍,看看西施是如何的禍國殃民,也看看秦皇漢武,項羽舉鼎。

但如果不能回去,和拋下親人相比,顯然親人更重要。

可惜院子里靜悄悄的,連養的幾只雞都睡著了,連個搭理他的鬼影都沒有。

“哥哥還沒睡嗎,怎么了?”老吳沒叫出來,劉慧兒卻被驚醒了,迷迷糊糊起來,在褻衣外披了外衫,揉揉眼睛,到劉真房門外敲了敲。

“啊,沒事兒,你趕緊睡吧,哥哥再看會兒書。”劉真佯裝拿起來一本書,在屋子里走兩步,“他”是個童生,考了次秀才沒考上,正準備復讀。

“劉真”的記憶力有兩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一個是劉慧兒,一個是秦小娘子,她不是別人,跟蘇婉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好像死了,年前從杭州府城回來,路過山野,被山匪所殺。

之所以說是好像,因為死不見尸,衙役并沒有找到秦婉的尸首。

劉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想找到老吳,可是無從去找,記憶里沒有跟他長得一樣的,重生睡不著綜合征爆發,直到夜半三更才昏昏而睡去。

……

“才剛開門,怎么又要關門?”張語玲剛給一個客人介紹起店里的東西,舅舅劉真突然跑出來,三五七言推走了客人,竟然要關門。

“你不是要報班嗎?好像今天新藝術培訓班搞活動,打折,能省一點是一點,去晚了說不定活動就沒了,怎么,你不想學了?”劉真把張語玲拉出桃花閣,鎖了門,問她。

“學,當然要學,只是?”張語玲奇怪的被拉扯走,不過半個小時,舅舅突然變得怪怪的,難道良心發現了?

日頭漸生,日光變得炙熱起來,空氣里多了燥熱,卻擋不住旅人游玩的心,街上的人開始變多,“劉真”和張語玲漸遠,消失在人群里。

隔壁寫著“字畫行”的字畫行老板老吳出來,得意的抬起右手擼了擼不存在的胡須,看著那高興又狐疑的張語玲嘴角輕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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