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盡歡,就如現在李世民的笑容一樣藏不住。
羅喆不明白,他不認識那個姓秦的老人。
根本就沒見過。
歐陽詢這位老先生也是,有事他上,沒事,他也上。
以后出宮,自己就去開家幼兒園什么的,那不是大賺特賺。
羅喆很懷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個幼師。
但很明顯,從今天之后,羅喆的大名將響徹整個京城。
并且帶著那首破陣子。
至于是不是他寫的,可能很重要,但也沒那么重要。
秦瓊有自己的考量,一生戎馬的他該退了,而這個恰當的契機可以讓他跟新皇更加緊密一些。
身為重臣的他,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在哪條船上躺著。
羅喆談不上有多高興,因為他在此時此刻被強行拉上了車廂,并不是說不喜歡什么王權富貴,而是這種王權富貴只是對于低階層的生殺奪取的低級趣味罷了。
如果要說生活質量,那是遠遠不足。
到了這里,不授予羅喆官職已經說不過去了。
但是之前羅喆的態度很抗拒,是怕生出爭端,現在軍方大佬出頭,在這個遍地府兵的年代,那就是軍閥靠山了。
“制,授羅喆四門助教,輔《破陣樂》添詞。”
上次抗旨還是在上次,但是這次情況明顯不同了,不是魏徵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羅喆根本不知道四門助教是做什么的,正掂量著要怎么拒絕。
感覺自己的后腦勺被一只手按著。
長孫皇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他的身后:“還不快謝恩。”
嘴上這么說,但是手掌卻在發力。
“謝陛下隆恩。”
這話也是長孫皇后說的。
皇后親自下場,跟老母親似的,按著羅喆的頭謝恩。
這世道真是千奇百怪。
謝完恩,她看到羅喆好像又要鬧別扭,就拉著羅喆向側殿走去。
在她眼里,羅喆就是性格古怪的叛逆小孩,孩子就是孩子,分不清情況,那種情形下,可不能讓他亂來。
側殿是方才的后妃和公主所在。
剛一進入,長孫皇后就捏起羅喆的耳朵,看樣子很生氣。
“莫不是要讓陛下三顧你才任那官職?”
羅喆踮著腳尖,感覺長孫皇后的力度也不是很大。
“皇后殿下,三顧我也不想當呀,我當那一官半職可有好處?”
一席話直接將皇后給問懵了。
有什么好處?
功名利祿?
對于別人來說,那是相輔相成的,但是放到羅喆身上就不合適了。
那陳家村修出的大路已經給羅喆立了碑,名,他有了。
而功名最為質樸的情感就是為了利祿。
一個能在一天內斂財幾十貫的人,就朝廷那點俸祿,確實瞧不上。
良田?均田制下,人人有其田,再說了,羅喆好像也不是靠田產收入。
嬌妻美妾?自己都想把女兒嫁給他了,那么等他適齡,必然不會為此發愁。
那么授官對他來說,還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至少能保住你的小命。”
長孫皇后氣呼呼道。
“那誰不也是國公,還不是死于鄉民之手。”羅喆直接頂撞上去。
一時讓長孫皇后啞口無言。
李泰酸了,李承乾也酸了,羅喆不會是什么私生子吧!
這兩人在眾人面前上演母子吵架呢!
“但…反正方才絕不允許你拒絕。”
長孫皇后知道自己理虧了,或許羅喆真不是鬧別扭?
“皇后殿下,可我也不知道那四門助教是何物,還有那填詞,我也不會呀!”羅喆有點哭笑不得。
這種可能就是長輩的過度關心吧。
“就協助國子祭酒、博士教授生徒,也不是什么大事,填詞又不需要你,朝中自然會有良臣處理。”
嘟噥著,長孫皇后給羅喆解釋了一番。
四門就是四門小學,原本是面向七品以上侯爵乃至以下的庶子,其中還包括優異的寒門子弟。
羅喆是名正言順的幼師了。
長孫皇后覺得自己可能說不過羅喆,就抱起寶寶,喊上側殿里的男孩離開。
因為接下去,就要給小寶寶取名字了。
鼻子能聞到空氣中的香味,不自覺的羅喆正處于一群鶯鶯燕燕之中。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羅喆也沒多加理睬,就找了個角落吃了起來。
正殿之中,歡樂的氣氛隨著長孫皇后再次出現而慢慢靜聲。
黃門高喊著:“吉時。”
李世民從長孫皇后懷中接過襁褓,然后走到李淵面前。
由尊長取名,算是孝道。
盡管李世民殺兄奪位,但是現在上演的是子孝父慈。
李淵手掌撫過小寶寶的額頭:“天下初定,吾孫百日,愿太平安定,為有治也,吾孫便以此為名,單字治。”
“李治,謝皇祖此名。”
李世民懷抱著被取名為李治的小寶寶高聲唱道。
而群臣在這時開始高聲道賀,并且在原地旋轉起來,好似跳舞一般。
最后進入飲酒和道賀作詩的階段。
羅喆在側殿吃得很香,宮廷的御廚也不愧是專營此道的人物,稍加點撥,就能推陳出新。
吃著吃著,他發現外頭好像有些喧鬧。
李泰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進門就將羅喆拉了出去。
到了正殿,羅喆看到一群人慌亂下跪,要知道,大唐可不興下跪。
目光放遠一些,長孫皇后急切地來回走動,幾個穿著深綠色衣服的人遮擋了羅喆的視線。
“你這是干嘛?”
羅喆甩開李泰的手,這一看就是是非之地,自己不宜久留。
這時李泰轉過頭來,羅喆才看到那肥嘟嘟的臉漲得通紅,細小的眼縫泛著淚水。
“祖皇暈了,大兄你想想辦法。”
李泰似乎覺得自己的便宜大兄能力比宮廷御醫要強,遇到這種緊急情況,小腦袋里就想到了羅喆。
祖皇暈了?
聞言,羅喆再次將目光看向人群,透過縫隙,他似乎能看到李世民抱著一副身體。
而那副身體的主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我又不通醫道,我也沒辦法呀。”
羅喆無力說道。
其實李泰對他很好,一個孩子,所能期望的自然是無所不能的兄長,可是對此,羅喆無能為力。
著急的李泰在原地跺腳。
羅喆曾聽聞,天家無情,現在他感覺不一定。
就算再位高權重,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年幼的皇子還沒被身邊的人影響,他們的所作所為皆為純真。
所以很多介紹皇子幼年的時候都是聰穎仁愛、才華橫溢。
是環境改變了他們。
羅喆想要安撫李泰,剛伸出去的手就被李泰抓住,但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心中的著急只能流露出眼淚和焦躁的情緒。
被抓住的手就像那小寶寶抓住自己的手一樣,羅喆只能輕輕拍打了幾下。
他看著那綠袍的御醫診脈,詢問,然后從一個童子模樣的侍童手里取過一個盒子。
當羅喆看到那盒子內的東西時,心臟猛跳了一拍。
那是一顆色彩光澤透亮的球狀體。
丹藥,道教自李唐建立,奉老子李耳為主,便成了國教,伴隨其興起的自然是煉丹術。
視野中,焦急的長孫皇后,焦躁哭泣的李耳,以及那不知是否真情流露的李世民。
羅喆不知道,這是不是李世民一手炮制的弒親計劃。
那泛著金屬光澤的丹藥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至少在羅喆眼里是如此。
晃動的臂膀是因為焦急的李泰。
李承乾看到羅喆,也滿懷憂心地走了過來。
他抱住了李泰,試圖去安慰自己這個親弟弟。
目前的狀況讓羅喆有點為難,不管是長孫皇后還是李泰,對自己都很好,但是他好像沒有什么理由去制止。
人不輕狂枉少年,閉著眼睛,羅喆似乎下了一個決心。
短短的路程他思緒紛飛。
宗教的瘋子,滿腹經綸的傻子,手握重權的呆子。
哎!
一道嘆息之后,他走向了人群,手掌漸漸從李泰的雙手中脫離。
抽泣的李泰發現自己抓不住大兄的手,抬頭看去只是羅喆為他留下的背影。
“且慢!”
幾步之后一聲吼。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激靈。
聚集著眾人的目光,羅喆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丹藥之上。
“羅郎。”
長孫皇后一把扯住了他,目前的情況不是羅喆可以胡鬧的。
“皇后殿下,若信羅喆,便不能讓他腹下那毒物。”
順著羅喆的手指,長孫皇后看到了丹藥,那么那個“他”就是指太上皇李淵了,但是毒物兩字太過驚世駭俗。
一時間群情激奮,對于正常人而言的仙丹怎么可能是毒物呢?
“羅郎,莫要胡言。”長孫皇后拉住羅喆,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失眠、多夢、頭暈、乏力、口臭、手抖、牙痛,若與之癥狀相同,那此物便是毒物。”
羅喆看向長孫皇后,臉上露著淡淡的微笑:“皇后殿下,若是我猜測一致,那便無錯。”
同時,羅喆每一個詞語從口中傳出,都讓那老御醫的雙手顫一顫。
當羅喆列舉出癥狀之后,群臣也都安靜了下來,因為煉丹之風的盛行,丹藥不分家,他們中很多人都會服用丹藥。
因此對于羅喆所說的病癥,他們多有體會。
一道身影沖到羅喆面前,一把抓起羅喆的領口,正是李世民,他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盯著羅喆:“此話當真?若是胡言,朕必殺你。”
這時,羅喆的笑容更加濃烈,親情這不是存在嗎?
他一手輕輕拍打李世民抓住自己領口的手,一邊說道:“陛下莫急,若非皇后殿下和越王真誠待我,我又何必胡言?哲賤命一條,何懼?”
李世民很是吃驚,現在的羅喆的氣魄和他記憶中的一個人很像,他自亂世中崛起,一路殺成了將軍,最喜歡說的就是:“臣出生白丁,命賤,何懼之有?”
所以他一直沖鋒在最危險的地方,最后就算是死,也不曾投降。
從他身上,李世民意識到了民為水,君為舟的道理。
將羅喆慢慢放下,但是李世民并沒有放手,他拉著羅喆來到自己父親的面前問道:“那你有何良方?”
羅喆看著那顫顫巍巍的老御醫們,他搖頭說道:“若是驅除丹毒,民倒是有些辦法,可是治病,還需諸位御醫診斷,陛下。”
專業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去處理。
就像那些廚工,只需要羅喆稍微一說,他們就能憑借著豐富的經驗舉一反三。
自然,老御醫們也是如此。
去掉李世民故意毒死自己老爹的選項,那么真相就很簡單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放開了羅喆,這樣可以讓他更細致的觀察。
蹲下身子,那地上的老人,除了服裝,實在看不出他是大唐的開國皇帝。
“老先生,那丹藥可否讓小子一觀。”
羅喆抬頭對著老御醫說道。
這時,老御醫也不敢多說什么,直接將丹藥遞了過去。
捏著圓潤的丹藥,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濃烈的藥味摻雜著金屬的味道。
如果說,這藥能緩解頭疼,那么里面應該有類似鎮靜劑的藥物。
羅喆也發現,那裝藥的盒子有蠟封的痕跡。
搖了搖頭,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御醫。
老御醫皺著眉,按羅喆的結論開始反推,太上皇一開始只是頭疼,畢竟每天繁重的事務加上接連不斷的征戰,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態。
他主動讓侍童取來藥材。
因為羅喆說明了不通醫術,所以直接取藥材應該能讓這位小郎君辨認。
很快,在羅喆面前擺放著四十九種“藥材”。
羅喆看到了紅色朱砂、灰色的鉛塊還有很多認不出的金屬。
將些排除之后,他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東西。
一種如同無花果一樣的果實,但是被曬成干貨的果實老御醫叫它“阿芙蓉”。
看到羅喆對此很好奇,老御醫著重介紹了這種果實的另一個名字。
“罌粟花有四葉,紅白色,上有淺紅暈子,其囊形如箭頭,中有細米,也稱罌子粟,又稱御米。”
老御醫的聲音在羅喆腦海中回蕩。
罌粟,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匯。
熟悉是因為如雷貫耳,陌生是因為自己不曾見過實物。
也難怪可以緩解“風疾”。
羅喆單獨將罌粟拿出,剩下的就是一般的藥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