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風俗，人不能死在外面，要講究落葉歸根，入土前魂不離家。
爸爸從手術室推出來時已經(jīng)剃光了頭發(fā)。媽媽笑著說，“你爸爸原來就說過，將來等你們都長大了，你爺爺奶奶不在了，該還的債都還了，就出家當和尚去。什么也不管了。如今倒是如愿了。”
醫(yī)生在一旁解釋，“來時穿的衣服已經(jīng)撕毀了，頭發(fā)也剃了，有沒有帶被子蓋一下，手術室里的還要拿走的。”
被子？
在開玩笑，誰家急病還能不慌的帶被子來。
“沒有”干巴巴的回答，這一刻大腦是空白的，連思考都做不到，只知道沒有，可沒有怎么辦？連想都不會想。
病人家屬中有人道，“買醫(yī)院的吧，醫(yī)院有。”
“醫(yī)生有嗎？”不知道誰開口替他們問了醫(yī)生。
有護士過來，“有，都是新的干凈的，沒人用過。”
醫(yī)院的哪怕是這時候，這被子也是貴的離譜，質(zhì)量卻奇差。
病人家屬又道，“別在意別的了，不能光這回去啊。”
有親人做主買下了被子，拿來蓋在了爸爸身上。
確實質(zhì)量很差，也不知道爸爸蓋著舒不舒服，摸著都扎手，起靜電。
醫(yī)生又過來提醒，“出院報銷在規(guī)定時間來就行。”
“知道”小奶娃娃依舊語氣平靜的開口，神情木然。
“好”弟弟也道。
妹妹也應聲知道了。
可是他們真的聽清了嗎？
若是聽清了怎么還會在未來問，“醫(yī)生說什么時候可以去？”
回去時救護車上是安靜的，沉默的，只有偶爾媽媽喊著爸爸的名字說，“回家了”
“回家了”
弟弟偶爾也跟著喊，“爸爸回家了，爸爸回家了。”
后來小不點也開始喊，“爸爸回家了。回家了。”
媽媽在一旁聽到兩人的哭腔道，“不要哭，不許落淚。”
小奶娃娃盯著還在輸?shù)囊海恢肋@液輸?shù)目蛇€有意義，可是也還在一滴一滴的流，是不是血液也就還在流。
小奶娃娃想去摸一摸爸爸的手，卻又不敢，她好怕，好怕會是冰涼一片。
手指輕輕的動，手慢慢的伸出去，摸了摸爸爸的手，她竟然摸不出溫度，不知道是里昂還是溫熱。
她輕輕揉了揉爸爸的手，可她什么也感覺不到，就又將手收了回來，小心翼翼的試了試自己的手，可她的手好像失去了知覺。
最終
她輕輕吐出一句，“爸爸回家了，我們回家了。”
回到家，天好像已經(jīng)大亮了。
門口有很多提前來的人。
該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開始做。
許多親戚都來了。
小奶娃娃一家人很是沉默，此時似乎所有人，只有他們是最閑的，置身事外，無事可做。
她茫然地看著家里突然的熱鬧，突然的人多，她都看不到他們臉上表情，只覺得耳邊吵吵鬧鬧，不得安寧。
喪事有條不紊的進行，有人來哭喪。
小奶娃娃忽然覺得可笑，她對著小不點說，“你看他們哭的可比我們傷心多了，好像他們才是死了爸爸。”
小不點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嗤笑一聲，“虛情假意。”
“對呀，虛情假意又如何，可是，還是要陪著他們演戲，又不能將他們趕走。”
在一瞬間小奶娃娃不由得想到，要不世界就都滅了吧，死完了也就不用誰應付誰了，就都真的難過了。
與此同時小不點想的卻是，都跟死了爹一樣，那不如大家都死了爹，我沒了爸爸，憑什么你們都有。
有時就是這樣，你看誰家都想要個兒子，這不不可磨滅的風俗不就來了。即便你只是一個剛剛二十的人，你也要做一個老練的中年男子該做的事，一切都要問過兒子的意思。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很多事情你是女子，便沒有理由多管。
作為兒子這時，連悲傷都沒有時間。
有電話響起，沒有人愿意去接，但還是要接，小奶娃娃問道，“喂？”
小奶娃娃木然的聽著對方的話，手指緊了緊，她現(xiàn)在有一種沖動，想罵人，醫(yī)院的這種回訪有必要？
病人什么情況你做醫(yī)生的不知道？
現(xiàn)在問人怎么樣了？
是不是還要給醫(yī)院送面錦旗，夸他們服務好？
嗯？
給人傷口上撒鹽很有成就感？
嗯？
弟弟，小不點兩人看著接了電話，沉默不語的小奶娃娃，看著她變了的臉色，弟弟急忙從她手中奪過手機，“喂？”
那邊又是一通詢問，“病人怎么樣了？”
“救活了嗎？”是最開始去的縣里的醫(yī)院打來的。
弟弟咬牙切齒的說道，“死了。”
那邊接著說道，“哦，我記得病挺嚴重，所以問一下，打擾了。”
是挺重的，重到你們都不敢接。
小奶娃娃依舊維持著姿勢。
弟弟根本沒有聽完對面的話就掛了電話，對著小奶娃娃說道，“這種電話以后不要接了，有什么用。”
似乎今天電話是杠上了，沒多久又有電話打來，打的是弟弟的電話，因為手機都是放一起的，小奶娃娃順手就又接了，他聽著對面的話，沉默許久，“死了，明白嗎？”她語氣很不好，很沖，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的心情能好。這一次是第一次轉(zhuǎn)院的醫(yī)院打來的。
再后來還有打爸爸的電話的，依舊是小奶娃娃接的，弟弟有太多事要忙，她就守著放在冰柜里的爸爸，被布蒙著看不到容顏。
“喂？”
那邊問，“貨做好了嗎？”
小奶娃娃想了想，努力笑了一下，她知道爸爸很重視客戶，每一件貨都要做好，“我爸爸走了。”
那邊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問了一句，“去哪里了？”
小奶娃娃沉默片刻，她組織自己的語言，解釋道，“我爸爸去世了，抱歉，耽誤您了。”
弟弟此時剛好過來，問道，“怎么了？醫(yī)院的電話就不要接了。直接掛了。”
小奶娃娃解釋，“客戶。”
弟弟接過來，“我來說。”
然后對著客戶道，“你放心，貨不會有事，就是要過幾天，有我在，即便沒了我爸爸，我也會做好的。”
那邊道了聲節(jié)哀，又關心的問道，“你爸爸身體不是挺好的，怎么以前有病？”
“沒有，急病。”
“哦，不著急，先辦事。”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