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就是！”羅伯特喊道，此時他的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難受，“我就是湯森！”他不安地把圣誕餐盤從手邊推開。

機械行李員朝他們的桌子滾動過來。他的輪子咯吱咯吱的，動靜很大，甚至高過了其他食客嘁嘁喳喳的議論聲。

“給您，先生。”機械行李員把銀盤子里的電報遞了出去。

羅伯特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謝——謝——并——?！潯铡臁獦贰佟??！睓C械行李員快速地說完，就收回托盤，咯吱咯吱地向著餐廳出口滾動而去了。

羅伯特撕開電報，快速掃了一遍，胃里的緊張感頓時消失了，心跳也舒緩下來。電報是媽媽發來的。他大聲地給大家念了出來。

莉莉松了一口氣，這電報不是什么壞消息?！罢孢z憾你的媽媽和妹妹會晚到一天。”她說，“不過你還是有大把時間和她們相聚?！彼参恐_伯特。

“你覺得她說的驚喜會是什么呢？”羅伯特問。

“我不知道。”莉莉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香滑柔嫩的火雞，“也許她的意思只是給你帶了一件精美的圣誕禮物呢！”

“也說不定就是一條擦鼻涕的手帕！”芒金插嘴說，他以一個簡直不可能的扭曲姿勢把狐貍腦袋從羅伯特的雙腿之間擠了出來，“冬天的時候，大部分人類捏在手里的不都是這個嗎？”

正在大快朵頤的約翰·哈特曼抬起頭：“我不覺得有必要從這么短的電報中解讀太多其他內容，羅伯特?！?/p>

“爸爸說得對?！崩蚶蛞贿呎f，一邊吃著盤子里的抱子甘藍，“每次你媽媽給你送來什么東西時，你都會這樣?！?/p>

“是的?！泵⒔鹫f著，還用鼻子碰了碰羅伯特的腿，“團聚確實讓人很開心，但你還是要淡定一點?！?/p>

他們說得沒錯，羅伯特暗自思忖著。他攥住自己戴在脖子上那枚本屬于媽媽的月亮項墜，輕撫著上面的象牙嵌飾，這是他為她感到擔憂時常常做的動作。與媽媽和妹妹重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的神經反而越繃越緊了。這一次也只不過是他們第二次見面，盡管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但他還是滿心盼望她們能更多地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他希望在這個節日里諸事順遂?！拔蚁胛掖_實太過關注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希望能對每一個可能出現的結果都有所準備。包括……”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包括我們說不定會相處得不太好這種結果?！?/p>

飛艇繼續飛了三天才終于跨越了大西洋，這一路上，羅伯特和莉莉吃了太多太多的圣誕蛋糕，看了夜空中飄過的各種各樣的飛船，還玩了好多輪的惠斯特牌和克里比奇牌。芒金本也打算跟他們一起玩牌，但可惜他發現自己沒法用牙齒咬住所有的牌。

每晚就寢之前，他們會輪流朗讀爸爸的一本旅游手冊，名叫《愛普頓之美國和加拿大總覽》，里面專門有一個關于紐約的章節，配著插圖介紹了各種紐約游的攻略和建議。

終于，在12月28日下午，他們即將到達目的地，三個小伙伴把臉緊緊地貼在客艙的窗子上向外張望，期待看到下方的城市。結果，除了正在大海上方平穩飛行的螢火蟲號那圓胖臃腫的影子之外，他們什么也沒看到。

“除了海水，什么也沒有！”莉莉埋怨道，“我們就不應該費這個勁早早換上正裝。”

為了慶祝他們即將到達紐約，她已經換上了系著翠綠色絲帶的帽子和漂亮的絲絨束腰上衣。芒金穿著他嶄新的綠色編織夾克，事實上自從收到這件禮物之后他就沒有脫下來過。羅伯特照舊是天天戴著的那頂鴨舌帽，還有那件以前屬于他父親的羊毛冬裝外套。這件外套現在已經相當陳舊了，但這是他父親去世前給他的最后幾樣東西之一，也是羅伯特最愛穿的衣服。

“四點十五分?！崩蚶蚩戳丝醋约旱膽驯?，她已經把表調到了美國東部時間。

“我們應該快到了。”羅伯特說，“我猜我們很快就能看見海岸線了。”

“不可能?！泵⒔鹩们白Π侵洗斑?，毛茸茸的長鼻子擠在玻璃上?！斑@艘丁零當啷的飛艇走得真是太慢了，等我們到達美國的時候，只怕圣誕假期都要過完了?！?/p>

莉莉失望地嘆了口氣，順手把脖上子的黃黑條紋圍巾兩端往上拽，塞進外套兩側的口袋里。這條圍巾是銹夫人早期編織的實驗品之一。芒金說她看上去活像只戴圍脖的長頸鹿，但莉莉覺得戴著這個更像是只老虎。這種野性的感覺正適合面對紐約。

這時，爸爸突然疾步走進了客艙。他也是一副正裝打扮，深灰色外套，絲質闊領帶塞在領臺內?！袄蚶?，羅伯特，”一看見他們，他就大聲喊著，“你們得快點去觀景平臺。船長告訴我說，我們五分鐘后就要開始準備降落了。當我們經過港口時，剛好會飛過自由女神像的上空，還可以俯瞰全城?！?/p>

莉莉從窗口向外看去，心花怒放地發現爸爸說的是真的。就在他們剛才講話時，一條黑色的海岸線已經浮現在前方。

“那我怎么辦？”芒金問。

“你只能從窗子里看了。”爸爸說，“機械獸不允許上甲板的?！?/p>

“荒謬的規矩?！泵⒔疣洁熘瑧嵟爻职置蛽u尾巴。

突然間，莉莉也改了主意?！拔矣X得我也不用去觀景臺了?！彼舐暤卣f道，“我相信在這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楚?！眲偛畔氲娇梢詮淖罴训攸c觀看那座雕像，她確實興奮得無以復加，但是她可不想讓那些瞪大眼睛盯著她的人破壞她第一次看見紐約的心情。

爸爸肯定猜到了她正在煩惱些什么，因為他伸出胳膊圈住莉莉，摟了摟她：“我保證，在觀景平臺上不會有人盯著你看的，莉莉。他們到時只會忙著看風景。”

“來吧，莉莉。”羅伯特對莉莉奉上一個微笑，“沒有你就太沒意思了。”

“我想也是。”莉莉說著，有點心動了。

“好極了！”爸爸已經開始攏著他們往門口走了，“那就動身吧，向桅桿瞭望臺出發！”

莉莉拎起她的柳條籃子，低頭看向芒金。

“我希望你也能去。”她悄悄地說。

“他能去的?！绷_伯特說。趁爸爸沒看見的時候，芒金跳進了籃子。羅伯特給他蓋上一塊毯子，把小狐貍遮得嚴嚴實實的。收拾妥當，他們三個便一起跟上爸爸，出發去看風景了。

客艙外的走廊兩邊全是標著數字的乘客包廂。他們穿過走廊，在盡頭處爬上一架旋轉樓梯。這樓梯很長，從飛艇的氣囊中心位置一直向上延伸。樓梯旁邊就是用來撐住絲質氣囊的巨型幾何框架，還有用完的油箱和氣體包，空空如也的皮水袋從各處的系帶和橫梁上懸垂下來。穿行其間的這一路上，莉莉一想到就要看見紐約了，簡直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之情。

他們終于爬到了樓梯頂，然后又穿過一個艙門，來到了飛艇的頂上。莉莉頓時感覺胃里一沉，心也嘀嘀嗒嗒緊張得直蹦。站在這上面，她覺得呼吸都要更困難一些。颼颼的冷風吹透了她厚厚的羊毛長襪。飛船正在穿過紐約港，遠處，厚重的云層下，太陽開始西沉。

莉莉在觀景臺的扶手邊瞅準人群的空隙，擠到了羅伯特和爸爸的邊上。她的腿上感覺被什么輕輕地蹭了一下。原來是芒金正好從柳條籃子里探出頭來。他的尖嘴擱在護欄的踏腳上，伸出舌頭來想品嘗這充斥著海水味的空氣，狐貍耳朵在烈風中被吹得東倒西歪，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風景。

其他的旅客正倚靠著欄桿，或望著?？谔幮橇_棋布的島嶼，或手按著頭頂的帽子以免被風吹走。爸爸和羅伯特說得一點沒錯，莉莉心里贊嘆，大家都忙著看風景，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到來。

這時，自由女神像映入了莉莉的眼簾。那一瞬間，因自身窘境而帶來的些許擔心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爸爸抬起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專注地盯著龐大的金屬女神像。莉莉一會兒搖著羅伯特的肩膀，一會兒拍拍芒金的頭，指點著雕像的各處細節。

雕像孤身矗立在她那座小島上，被海港的洶涌波浪不斷沖刷著，高擎火炬的女神在漸厚的灰色云層下面顯得既弱小又單薄。但是，隨著飛艇的逐漸下行，伴著旅客一陣陣的哦——啊——的驚嘆，她的身形越變越大了。

很快，莉莉就能清楚地分辨出她衣飾上的每一道褶子，銅色皮膚上的每一個鉚釘。然后，他們直接從她的旁邊擦身而過，就在她高舉起的手臂下方——距離近得莉莉感覺如果自己探出欄桿就可以觸摸到她的手。

雕像背對著洶涌的海洋，一臉擔憂地望著島上的城市。順著她的視線，莉莉看見成千上萬個窗戶閃爍著燈光，好像墜落的星辰鑲嵌在地球表面。

天空開始飄雪。密集的雪片猛烈地拍打在莉莉的臉頰上。她伸出舌頭，第一次嘗到了紐約的雪花：那是冰霜混合著興奮的味道。

當螢火蟲號朝著曼哈頓的南角降落下去的時候，莉莉、羅伯特和芒金互相交換了一下熱切的眼神，他們已經為即將開始的新歷險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