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莫亞得。”柳三行淡淡地說，安然地嚼著煙葉子。

“那怎么行！”沉煙有些急了。

“怎么不行？”柳三行反問，“我又沒答應澤德，更沒資格提什么條件，去那兒干嘛，看臉色？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不過帝王之側。我可不想當個短命鬼。”

沉煙一時語塞，“不至于吧。”

“那你的手指是怎么斷的？”柳三行犀利地問，“澤德命人剁了你的手指，這會兒又赦免你，提拔你，難道還不說明問題嗎？我真不懂，你干嘛答應。為了榮華富貴？或者，難不成你想當那個格朗王？”

沉煙呆住，喃喃道，“我真不想回去，可是，我躲不開。”

“有什么躲不開的？這里不行還有軒轅，軒轅不行還有越安，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柳三行不以為然。

沉煙嘆了口氣，“剛才你攔著我，是不是你親眼看見默熙逃走了？”他懷著一線希望問。

柳三行搖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哪個是你朋友默熙。我攔著你，是不想你觸怒澤德，自尋死路。”

沉煙一臉失望，良久不語。

過了會兒，他強打起精神，望著柳三行。

“以后，我就叫你三哥吧，”沉煙看到柳三行點點頭，繼續說道，“三哥，我之所以回去，既非為了榮華富貴，更與格朗王位無關，而是必須找出一個人的下落。這個人于我至關重要。還有就是默熙。”

他重重嘆了口氣，“今晚的事，他顯然誤解了我，以為我將集會的事通知了怫娑，使得獵夢者無端遭受洗劫。就算他還活著，也會怨恨我，不想見到我，可為了獵夢者，他一定會去莫亞得，因為庫巴的靈魂石就在莫亞得宮殿地下的帝陵內。靈魂石一旦擺脫禁錮，重見天日，就具有強大的召喚力量。默熙要想擊敗怫娑，重振獵夢者，必須借助靈魂石。所以，只有去莫亞得，我才能見到他，將事情解釋清楚，進而幫助他。”

柳三行明白了。

“不過，單單以你一個帝陵守衛，怕也幫不了他什么忙吧？庫巴的靈魂石難道就放在那兒，等你像摘樹上的蘋果一樣伸手不成？”

“所以我才希望你隨我進宮，三哥。也許尼爾河之所以變成這樣，就是黑暗沼澤的緣故。如若能將怫娑以及那些融合怪徹底消滅，尼爾河就能恢復舊貌，重現生機。你不希望如此嗎？”沉煙熱切地望著柳三行。

柳三行慢慢說道，“那當然是好。”

“所以，幫助我吧。”沉煙懇切道。

柳三行琢磨著，始終瞧著沉煙。

“沉煙，你和我才認識不到一天，難道就不擔心我是壞人嗎？”

“壞人？”沉煙詫異道。

“對，壞人。比如怫娑的人，或者一心想刺殺澤德的人。”

沉煙坦然道，“我不認為你是。”

“為什么？”柳三行好奇地問。

“直覺吧。”沉煙平靜地說，“怫娑就不提了，至于刺殺澤德——”他的視線落在柳三行臉上，停留片刻，“你能給我個理由嗎”

柳三行努努嘴，“性情扭曲暴戾，這一點就足夠了。比如對付胭脂邑的暗靈，你不認為這種損毀土地，涂炭生靈的做法十分可怕嗎？”

提到胭脂邑，沉煙神色黯淡下來，“是啊，那里還有活著的人。”

“所以，他是個暴君。而縱觀歷史，所有暴君最終都沒有好下場，多半死于非命。”柳三行忿忿道。

“可是，澤德是有功績的。”沉煙冷靜地說，“十年來，他擴大了格朗疆域，經濟舉措得當，格朗高原國力蒸蒸日上，居民生活穩定，就連相毗鄰的區域也繁華起來，比如茉林城。要知道，十年前，茉林只是個巴掌大的小鎮，可現在，它是一座相當繁華，人口三十幾萬的城市。還有軒轅境內的其它地方，都比從前安定繁榮許多。他南下越安，并未襲擾那里的百姓。這都是無法否定的。”

“可他焚燒了影都，你怎么解釋？”柳三行問，定定瞧著沉煙，眼里閃著怒火，“你知道昔日的影都什么樣嗎？北方平原最繁華的城市，居民五十多萬。可現在呢？它成了一片廢墟，連鳥兒都不去。就憑這點，他就罪責難逃！”

沉煙點點頭，“不過，我認為影都之難不能全都歸罪澤德。伊原荒淫無度，不理國事，導致民怨沸騰，就算沒有澤德率兵入侵，軒轅國內也遲早有人揭竿而起。這是必然的。”

“哼，你認為繁榮了經濟，就可洗去他手上的殺戮之血嗎？”柳三行質問，“看著吧，他遲早死于非命，這叫因果。”

沉煙心里清楚，柳三行的話是對的。可是，他真的不希望再看到流血了。

“咱們不討論這些了，三哥，”沉煙疲憊地說，“你真的不想隨我進宮嗎？”

柳三行搖搖頭，“不想。”

“好吧。”沉煙無奈道，“有什么事需要我，你知道去哪兒找我。現在，我得走了。”

雖然說了要走，然而沉煙依舊站在原地，仿佛兩只腳被地面牢牢吸住了，動一步都極為艱難。

他望著河灘，碎石間散落著灰燼，不時被風吹起，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默熙生死不明，對了，還有蒾蝶，她真的投靠怫娑了嗎？

這世上還有誰可信任，難道人生終究是孤獨的嗎？

他緩緩轉過身，平靜地注視著柳三行。

“我走啦。”他再次告別。

此時，柳三行臉上的神色比先前和緩了許多。

他沉吟片刻，忽然目光狡黠一閃，“沉煙，如果我隨你進宮，我是說如果啊，有一天我刺殺澤德不成，反被澤德所擒，你怎么辦？”

“首先，我會盡可能地阻止你。”

“為什么？”

“因為，”沉煙慢慢地說，“如果澤德死了，格朗國內必定大亂，各地戰火紛起，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怫娑，也許還有暗靈，定然更加肆無忌憚。屆時，這片土地還有安定可言嗎？”

柳三行微微動容，卻依舊嘴硬道，“如果攔不住我呢？”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柳三行定定瞧著沉煙。

沉煙微微搖頭，“我不知道。三哥，很多事情，此刻我無法給出答案。”

柳三行笑了，輕輕拍了拍沉煙的肩膀，“你這樣回答是對的，足以證明你不是在敷衍我。”

沉煙苦笑著。

“那么，你已經確定不跟我去莫亞得了？”他問。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如何？想通了，我就去莫亞得找你。”柳三行說。

“好吧。”沉煙朝拴在樹上的一匹馬走去。

澤德率兵離開前，一名侍衛特意留下一匹馬給沉煙。

他將系在背上的包袱放在馬上，包袱里是那件斗篷，他一直沒舍得披上。

還有羅科送他的那把斧子，他仔細在后腰別好，翻身上馬。

坐在馬上，他默默地望著柳三行。短短不到一日，他竟然產生惺惺相惜之感，自己也有些驚訝。

“我走啦，三哥。”沉煙說，“我希望你去莫亞得找我。我等著你。”

柳三行沒有說話。

沉煙不再猶豫，策馬而去。

清脆的馬蹄聲在空曠的高原上響起，迎著冬日的陽光，沉煙心情惆悵。

他想著深宮內的香影，不知在何處的玲瓏，一股深深的孤獨感再次挾裹了他。

忽然，他感覺身后情形不對。回頭一看，柳三行正甩開兩條長腿疾奔而來。

未等沉煙勒住韁繩，柳三行已飛身上馬，在他身后穩穩坐定。

沉煙大喜過望。

“三哥！你——”他被一口風嗆住，剩下的半截話沒說出來。

“我隨你進宮。”柳三行簡略地說，看了沉煙一眼，眼里含著笑意。

沉煙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兩腳在馬肚子上用力一夾，大喊了一聲“駕——”

馬兒風馳電掣，蹄下騰起團團塵土，在冬日的荒野上徐徐飄散。

經過落原之塔時，兩人特意繞路去了趟胭脂邑。

果然如同澤德所說，從岔路口向左右展開，砌起一道高高的磚墻，將整個胭脂邑圍在當中。

忙碌干活的不止是格朗高原兵士和工匠，還包括臨時從周邊征來的大量平民。

胭脂邑面積雖不大，然而將它水泄不通地圈起來，依舊是一項相當浩大繁重的工程，況且澤德的旨意十分明確，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

經歷了極度緊張的勞作后，此時，工程已接近收尾。

除了圍墻以外，還在上方扯起防火氈布，遮住胭脂邑上空，減少熱量散發。

火已經點燃，磚石燒得通紅。距離墻體兩三米，就能感到陣陣熱浪撲面，熾熱的空氣震顫著，烤的令人窒息。

沉煙和柳三行下了馬，站在一邊望著。

一名兵士拎著鍬走了過來，扶著鍬把站定。

“簡直比三伏天還熱。”他抱怨道。

沉煙沒說話。

柳三行臉色陰沉。

一名監工舉起皮鞭，朝著一個干活的老者背上狠狠抽去，“叫你偷懶！”

隨著啪啪兩聲鞭響，老者一頭栽倒在地。

沒人敢理會昏倒的人，依舊悶著頭忙碌，任由他躺在炙熱的墻根，奄奄一息。

沉煙和柳三行不約而同地上前，將那人抬了出來，放至陰涼處躺下。

然而已經晚了，老者很快死去

“看看吧，這就是澤德的‘功績‘。”柳三行譏諷道，臉色鐵青。

沉煙心情沉重，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