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如海是除夕下午趕到臺州老家的。先從法蘭克福飛到杭州再轉長途車回家。

一天一夜的旅途顛簸把希教授累得快渾身散架了。推門進屋的一刻，屋子里的人統統圍攏過來。

大伯希林松接過行李，爺爺奶奶和兒子寒暄了幾句，心疼得不行，忙趕他進屋休息。

“希希。珞瑤?！毕Ｈ绾？纯磁畠?，又看看妻子。

上了樓，希如海才卸下疲憊的笑容，憂心地看著母女兩人，但他在感情上向來口拙，說完兩句稱呼，接下去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譚珞瑤懂得他，用眼神安撫了希如海，又給希嫻使了個眼色，希嫻立刻領會。

“爸，我和媽沒事。我們能有什么事。這不是好好的?！毕够貓笠荒ㄌ鹛鸬男θ?。

一如往昔。

希如海點點頭，心中寬慰了些。

希如海這幾天過得腳不沾地，閉門會議討論的都是高科技新材料，手機信號一律屏蔽。等他忙完，看到微博私信，已隔了一天，若算上時差，早早過了安慰希嫻的最好時機。

于是，慢性子的希如海才如此火急火燎地往家趕。

家族里的人本沒指望他這個心大的教授能在年前趕回家，若是能在初三以前到家已是上算。

正經給爺爺奶奶拜個年，吃頓團圓飯就算是皆大歡喜的美事了。

所以，剛才希如海跌跌撞撞推開家門，最感動的是二老，最心疼兒子的亦是二老。

譚珞瑤差女兒去給大家分禮物，支開了希嫻。屋里就留下她和丈夫。

希如海摘下圍巾，將大衣掛上衣架，和妻子抱在了一起。

“真擔心你們兩個?！毕Ｈ绾Ｓ芍缘卣f。

譚珞瑤輕輕地摟著丈夫的腰，深深地吸氣吐氣，空氣里皆是熟悉的味道，二十多年習慣了的味道，淡淡的沉香。

希如海不抽煙不喝酒，只有焚香閱讀的習慣。也因此，這許多年眉目間始終是淺淺書卷氣。

說實話，希嫻長得不像希如海，她臉型像母親，鼻子嘴巴和酒窩皆得母親的真傳。

唯有眉目之間，自成一派。

此刻，譚珞瑤聞到丈夫襯衫上的沉香味，又混雜著些許車廂塵土的濁氣。

譚珞瑤也心疼了。

如果說有什么事亂了希如海的陣腳，那也只有她們母女倆了。

譚珞瑤松開希如海，抬頭溫和地摘掉他的眼鏡，放在床頭柜上，說：“我給你放水，你先洗個澡?！?

放好水，譚珞瑤又準備好換洗衣服，說：“洗完澡，睡一會兒，晚上開飯了叫你。”

譚珞瑤做事情細致周到，條理清晰，無一處不妥帖，天生的大家閨秀。

這一點希嫻并不像她。

希嫻難說是個細心的人，從小到大迷糊事一大堆，幸好因著一副好皮囊，身邊人極盡包容。

有種說法叫做第一流的美人“美而不自知”，大約如此吧。

無知無覺，純然天成。得到的厚愛何其多，但她又常常傻傻地以為，生活本該如此。

于是，一點點挫折才會被放大。

那場母親刻意安排的夏令營，勉強算是人生第一課，和方磊的分手是第二課，同事間的齟齬遠算不上第三課。

因為在方磊的幫助下，那一課很快被翻篇。

所以，生活這個老師，給她安排的下一課是什么呢？

洗完澡換了睡衣的希如海反而沒了睡意。一方面因為沖了熱水而感到精神振奮，一方面他的心事還未曾言說。

他握著妻子的手，問：“希希還和方磊在一起？”

教授的思維直接略去了過程，直指問題的核心。

譚珞瑤無奈地點點頭。

原來，五年前的人生第二課，父母早知道。

希嫻父母本就是大學教授，雖然并不是在希嫻的財大里任教，但學校與學校之間，消息傳得何其快，又加之希嫻那一個月反常的表現，難免會被發現。

發現希嫻甫一入大學就交上了男朋友。

至于第三者的說法，父母自然是不信的，但順著這條線索，譚珞瑤很快找到了徐薇薇。

那一日，徐薇薇的病房門口，譚珞瑤撞見了徐大發。

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這關于緋聞男主角“方磊哥哥”的聯想，一下子就讓譚珞瑤茅塞頓開。

這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小。

愛別離，怨憎會。

方家啊，方家！

避之不及的方家，如今絲絲縷縷又牽扯到一起。

以前是她，如今是她的女兒。

那一夜，譚珞瑤徘徊在大學的林蔭道上，直至深夜。

差一點按捺不住要去找希嫻問個究竟。

但，譚珞瑤畢竟是譚珞瑤，苦難才是讓人成熟的加速劑。

雖然，她容顏保養得仍像三十多歲，但心卻蒼老得如同古稀。

徘徊了一晚上的譚珞瑤終是搭了早班車回去了自己的學校。

幸好，女兒并未深陷，只一個月又恢復了往日神采。

幸好，幸好。

既然分開了這么久，又怎會再度牽手？

譚珞瑤想不明白，希教授更想不明白。

希如海執起妻子的手，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