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阿姨臉色有些蒼白,她見到母親進來,別過頭去,看向窗外。
方磊敏感地察覺到,這個阿姨其實不歡迎他們。
而相反,母親卻是在竭力地討好著她。
“珞瑤。我帶著小磊來看你了。”母親格外殷勤地說。水果籃、奶粉、補品、尿布,在床尾堆成了一摞。
珞瑤阿姨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她側著臉望向窗外,仿佛窗外的世界有著無邊的吸引力。
而眼前的兩個人則是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擾了她的清凈。
母親不屈不撓,她繞到珞瑤阿姨的床頭,扯了把椅子坐下來。
視線被母親生生阻斷,珞瑤阿姨終于只能目視前方。
“珞瑤,身體恢復得怎樣?小孩晚上吵不吵?”
“還好。”
“名字起好了嗎?”
“還沒。”
無論媽媽問什么,那個叫珞瑤阿姨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不咸不淡。
這種單方面的談話,是只要一方不再說話,就會隨時隨地的中止。
……方磊聽了一會兒,沒有興趣聽下去了,后面母親和珞瑤阿姨的對話,都被他自覺屏蔽。
方磊此時站著,站在嬰兒床的這邊,沒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干什么。
他如同媽媽隨手攜帶的一個物件,暫時安置在病房里。
也許一會要用到他的時候,他會被拎出來,就像病人家屬要拎著熱水壺去開水房泡水一般。
他就是那只開水壺。
方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張小小的嬰兒床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初生的嬰兒,他有些好奇。
他很想抬手摸一摸嬰兒的肌膚,但是他不敢。
他只在心里面撫摸了一遍她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唇和小耳朵。
里面的嬰兒仍在熟睡,軟嘟嘟的小臉像一只胖胖的壽桃。
他心想,原來剛出生的嬰兒是這樣子的,不是白皮膚也不是黃皮膚,而是肉粉色的。
他自己剛生出來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嗎?
原來,剛出生的孩子就有細軟的頭發,是棕色的,像絨毛。
原來,剛出生的嬰兒頭有身體的一半大。
為什么阿姨把她綁在毯子里,不勒嗎?不熱嗎?
小嬰兒還在熟睡,他回頭看了看媽媽和阿姨,趁她們不注意,將綁在嬰兒胸前的帶子迅速地扯了一下,就那一瞬而逝的觸碰,小方磊忽然發現嬰兒的身體軟得不可思議,像果凍。
帶子散開了,嬰兒的小手探出來。
突然,嬰兒揮舞了雙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嘹亮而急促,如晴天里打了個驚雷。
方磊覺得是自己闖了禍,嚇得跑到母親身邊去拽她的裙裾。
“哎呀,這個女娃娃哭聲好大呀。”母親一點沒有驚訝,反而還很高興,她不緊不慢地走去嬰兒床邊,將她和散開的毯子一起抱起來,抱去珞瑤阿姨的身邊。
嬰兒一到媽媽的懷里,哭聲更急了。
他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
方磊心想。
弟弟小時候不是那樣的。安安靜靜不哭也不鬧。
不過那時他還太小,也許自己記錯了……
但印象中弟弟的手沒有那樣小,哭聲也沒有那樣綿長……
珞瑤阿姨拍了拍懷里的寶寶,但似乎沒什么用,嬰兒一直在抓媽媽的衣襟。
母親朝珞瑤阿姨笑笑,拽起方磊就往外面走。
在醫院的走廊里,媽媽看著走來走去的產婦,小方磊在一下一下地踢著水門汀打發時間。媽媽突然拉住方磊的小手,將他轉過來對著自己,問了句:“剛才那個珞瑤阿姨漂亮,還是媽媽漂亮?”
“媽媽。”方磊斬釘截鐵地說。
他何曾看清楚阿姨的長相?他只看清了小嬰兒的長相。
媽媽滿意地沖方磊笑笑:“一會帶你去外面買冷飲。”
母親還沒有結束這個話題的意思,她又問:“那剛才那個女寶寶漂亮還是弟弟小時候漂亮?”
方磊心想這怎么比呢?男的和女的不能比較啊。
但他還是回答:“小女孩漂亮。”
媽媽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非常夸張,她邊笑邊說:“你這個臭小子。”
方磊覺得今天的媽媽有些奇怪。
這,有什么好笑的呢?
“媽媽,我們現在還不走嗎?”方磊以為看望病人已經結束了。
媽媽剛收住了笑聲,又咯咯笑起來,這一次她的眉眼笑成了月牙:“等阿姨喂完奶,我們再進去。”
“你聽聽現在小嬰兒還哭嗎?”媽媽問。
是啊,里面的哭聲沒有了。是怎么回事呢?
才上小學一年級的方磊不甚明了,但他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等會買哪種冷飲,是買火炬還是買冷狗?
……
回去的路上,媽媽在烈日下騎著車帶他,他一路吃著橘子棒冰。
那是因為醫院門口的小賣部里,既沒有火炬也沒有冷狗。
只有橘子棒冰。
他坐在媽媽的車后座上,晃蕩著雙腿吸著棒冰。
天太熱了,橘子汁流得滿手都是,還弄臟了白T恤。
……
醒來的時候,空氣里有淡淡的橘子味兒。
那是希嫻留在方磊枕畔的香水。
床頭柜上擺了一杯水和兩盒藥。
老周來過了。
方磊將藥和水吞下。看了眼床頭的時鐘,將近中午。
他打開手機,有一些工作的郵件和消息。
希嫻仍然沒有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