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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照片墻的故事

秋天轉眼過去,重逢就像老唱片里偶爾發生的跳針,大多數時間,生活總是按照熟悉的節奏規規矩矩地循環往復著。快到年底,各公司流動資金吃緊,銀行的信貸業務也開始變得繁忙。

“好,下午去您公司簽合同。”希嫻放下電話,長舒了口氣,宏圖建材的貸款批下來了,簽完合同,自己的本月指標也順利完成。

嗯,拿到年終獎去哪里旅游呢?

香港不錯,海洋公園或者迪士尼樂園都很好玩,之前去還是大四畢業旅行的時候,是和表姐一起去的,但是因為表姐要采樣水質,兩人在南丫島逗留了兩天,一天去逛半山看夜景,一天去海港城購物,還有一天海洋公園和迪士尼只夠玩一處了,表姐當然選海洋公園,她的專業就是走到那里都是氣候、環境、海洋……雖然海洋公園似乎跟海洋沒什么關系……希嫻本來是想去迪士尼帶著米妮的頭箍做一回“迪士尼在逃公主”的,吃冰激凌、看煙火、坐海盜船,她從小就喜歡那些。

表姐笑話她就是個小孩。

這話,好像誰也說過的。

這次,她要一個人去,三天就夠了,年前把攢的年假用完。父母在視頻電話里說,圣誕在德國,過年回國內。

希嫻在心里一陣盤算。

誰說她是小孩子,她現在長大了好不好,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呢。

站在海昌大廈樓下,希嫻抬眼望向天藍色幕墻,有幾個擦窗工人坐在吊籃上用滾筒擦著窗玻璃,她一邊看著,一邊跺著腳打發時間。

她和馬總約了三點,地鐵快到站的時候,他來了個電話說臨時有急事,簽約要改到四點,讓她先到了就去會客區喝杯咖啡。

但是希嫻還是決定算著時間上去,快圣誕節了,周圍的廣場上布置了碩大的圣誕樹,銀白色的樹干上綴著大大小小的五彩玻璃球,她看了會,用手機對著圣誕樹的背景自拍了一張。

十二月的下午,殘陽沒什么熱度,走了一會還真挺冷的,三點四十,她理了理頭發,推開玻璃門。

里面暖氣打得好足,黑框眼鏡馬上起了霧,她摘下眼鏡,從包包里拿出紙巾,擦了兩下,復又戴上。

看到不遠處的電梯燈亮了兩下,她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想搭上這班電梯。“叮”電梯在她面前停穩,開門的同時,面前的人從手機屏幕上挪開目光,抬眼看她。

眼前的男人沖她溫柔地笑了笑,希嫻楞了一下。

“你好,我是寧震。”寧震左手抵住電梯門,伸出右手,作勢要與她握手。

寧震的這個動作把希嫻逗樂了:“好巧呀,你怎么在這里?”

希嫻輕快地邁進電梯,笑瞇瞇地看著寧震。寧震背著雙肩電腦包,襯衫外面套著連帽羽絨服,像個鄰家大男孩,他晃了晃手里提著的一桶圖紙,說:“和這邊的宏圖建材有設計工作對接,剛送完設計圖。”

“好巧,我也去那里。”

不過,剛送完?希嫻看了眼上行電梯,又看看寧震,寧震不好意思用指尖撓了撓鼻子:“看到你上來,我就忘了出電梯……”

寧震說完自己也笑了,他笑起來更像個大男孩了,他個子很高,將就著希嫻的身高,低下頭說話的時候,幾縷頭發垂在額前,他用手指往后撥了下頭發,抿了抿嘴唇,又看向電梯上行的指示燈,似乎在對自己說:“沒關系,先送你上去,我再下樓。”

電梯的紅色指示燈一層層地往上跳,兩人都不說話,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希嫻覺得該說些什么,轉頭看了眼寧震,發現他正在偷看她,希嫻默默轉回頭,剛想開口,寧震說:“到了。”

他扶住電梯門:“有空常來咖啡館坐坐,周末我都在。”

“嗯!嗯!”希嫻禮貌地點著頭,彎了彎唇角對寧震笑了,寧震的心頭就驀的一磕。

眼前的笑容和多年前的微笑重疊在了一起。

希嫻目送電梯門慢慢合上,再去宏圖公司。前臺引著她走到會客室,會客室外面都是玻璃幕墻,她看到外面懸著掛繩,想起剛才看到擦窗工人,正在出神,馬總站在會客室門口輕咳了一聲:“希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希嫻站起來,微笑著和馬總打了個招呼,翻出公文包里的合同。

……

這合同一張張對過去,等一切程序辦妥當,蓋完章,已經是六點,冬天天黑的早。希嫻走出海昌大廈,一陣涼風吹過來,她從包里拿出羊絨圍巾系上。

幾個穿著單薄的藍色工作服的工人從她的身邊經過,他們也收工了,幾個工友摘下黃色安全帽,大聲說笑著,說話間哈著熱騰騰的蒸氣,一邊商量去哪里的燒烤攤喝酒擼串。

被工人的熱情感染,希嫻也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走了半條街,找到一家居酒屋,希嫻在木桌椅邊坐下,周圍都是吸著拉面的年輕白領,公文包擺放在腳邊,談論的都是年終考核、KPI、人事調動,還有一桌穿格子襯衫,說著“建模、大數據、程序bug”的IT男,表情都很靦腆,吃面的樣子也挺斯文。

希嫻看了一眼回過頭想,好像寧震應該坐在那桌,一點不違和。想到這里,她在心里笑了一下。

拉面端上來的時候,希嫻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屏保上出現了一條微信通知,希嫻點開看,寧震傳送了張圖片給她:

是上次她坐在咖啡館里等咖啡時候抓拍的,角度、構圖、光影都很美,突出了希嫻側臉的輪廓,翹翹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宛如畫中人。

“謝謝”希嫻回復了一句,還在后面跟了一個瞇眼笑的表情。

他問:“喜歡嗎?”

“喜歡。你是學攝影的嗎?拍的真好。”

他說:“和咖啡一樣,是興趣愛好。”

希嫻又點開寧震的頭像,她記得他的頭像原來是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現在換了一張咖啡館的LOGO,好像在提醒她,咖啡館的名字叫“thencoffee”。

“那時咖啡”希嫻在心里用中英文各念了一邊。她琢磨出應該取的寧震的“震”的諧音,好像挺文藝的。

剛要退出微信程序,寧震又來了一條短信:

“周末布置照片墻,是這幾年攢下的攝影作品。”

他說:“有空過來看看嗎?”

希嫻回復了一個“小白兔點頭”的表情。

周六下午,希嫻從地鐵站臺出來,被冷風撲了個滿懷。雖然是午后卻沒有太陽,整條街道的梧桐樹葉都落光了,光禿禿地向天空伸著枝丫,有一點蕭瑟。

上海的冬天有一點像倫敦,陰冷潮濕,有時還下雨,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因為天冷下來,去江心公園的人自然也少了。

希嫻風塵仆仆地推開咖啡館的木門,里面暈出昏黃的燈光,只坐了稀稀落落的兩三桌人,有一桌是情侶,看上去像是大學生,男孩把女孩圈在臂彎里教她打游戲,女孩子帶著貓耳朵的絨毛發箍,扎著馬尾辮,一臉崇拜地側轉頭看男孩,滿眼都是小星星。

安靜的咖啡館里播放著輕柔的背景音樂,夾雜著一點點細碎的笑聲,希嫻眼睛掃了一圈四周,沒有找到寧震,便走去前臺點咖啡。

接待她的是個年輕的服務員,正在柜臺上用手動碾磨機磨著咖啡豆,一點點曼特寧的香氣,隨著她手搖的動作彌漫開來,應該是有客人要了杯手沖咖啡。

“您好,稍等。”梳兩個麻花辮的服務員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對希嫻說。

“一杯馥芮白。”

“好。加焦糖嗎?”

“不加。”

“還需要別的嗎?”

希嫻想了想又要了塊巧克力布朗寧。

點好咖啡,希嫻找到窗邊的座位,想了想,朝著能看見門口的方向坐下。隔開一條走廊的一桌是個中年男人,背對著門口坐著,面前擺在一臺蘋果筆記本,戴金絲邊眼鏡,穿深色西裝,沒有系領帶,一旁的座椅上放著公文包,包上搭著粗花呢的灰色大衣,有一些低調的時髦。

年輕的服務員把做好的曼特寧端過去:“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謝謝。”

男子的嗓音很耳熟,好像哪里聽過,長得也有點眼熟,好像哪里見過。

希嫻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慢慢挪開眼睛,點開對話框對寧震說:

“我到咖啡館了。”

“好的,我馬上過來。”

后面又接著一條,

“先點杯咖啡,我請客。”

“已經在喝了。我自己坐會兒,你不用著急。”

希嫻端起咖啡喝了兩口,挖了一勺巧克力蛋糕,剛放下匙子,寧震風塵仆仆地推開門,門上鈴鐺的撞擊聲很響,玩游戲的情侶和工作的男人都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

寧震一手里提著個巨大的畫框,足有半面墻,另半邊腋下夾著一個鼓鼓的牛皮紙文件袋。

寧震放下畫框,站定在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希嫻笑了笑。希嫻的唇上還沾著奶沫,立即回了寧震一個笑容。

寧震臉就有些紅了,不知是緊張,還是熱的。

他不知她什么時候過來,怕她來了他不在,又不想讓她久等,更不好意思在微信里問她,只好取了畫框一路小跑著回來。

寧震從吧臺倒了兩杯檸檬水,一杯遞給希嫻,在希嫻的面前坐下,寧震一口氣喝了半杯水,看了眼希嫻嘴角的巧克力碎屑,又遞了張紙巾給她。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寧震看希嫻蛋糕吃完了,招呼服務員收拾了一下,便把照片從文件袋里倒出來,黑白、彩色的照片層層疊疊地幾乎鋪滿了整張桌子。

希嫻隨手拾起一張端詳。畫面中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一腳踩著足球,一手捏著冰棒努力地吸著腮幫子,吮著冰棍,他滿頭的汗水正淋漓地順著脖子淌下來,印濕了汗衫的胸口,吃冰棍的神態分外專注,仿佛在和烈日的融化搶速度。

“哇,這,拍得也太好了吧?”

寧震靦腆地笑了笑沒說話。又從許多照片里挑出一張給希嫻看。

風景畫,彩色的。遠處的白色三葉風車緩緩地旋轉,風吹過紫色的薰衣草,草莖高高低低地起伏著,好像花的舞蹈。希嫻不懂攝影,但她覺得一定是用專業設備拍的,竟然能拍出風的形狀。

“風本無形,風的形狀是物的形狀。”希嫻想起某次在哲學書上翻到的一句話,于是就脫口而出了。

寧震看著希嫻,眼睛里仿佛有光。

目光太灼熱了,希嫻避開了,繼續看照片。

“你為什么喜歡攝影?”

寧震默了一下說:“捕捉美,定格美,我覺得很有意思。”寧震立刻想拿出手機里抓拍的照片給她看,但只是遲疑了片刻,覺得應該挑一個更好的時機。

不然,她會覺得他是個跟蹤狂嗎?

人啊,一旦有了喜歡,總是瞻前顧后的,生怕這輕易到手的喜歡,像肥皂泡似的,一戳就破。哪怕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相處著,寧震已經覺得很美好。

希嫻鼓著腮,像在挑選當季的新款,只覺得每一件衣服都想試,沒想到選個照片也會如此糾結:“每一張都好可愛,不知道該怎么選了。”

“那我們盲選。”寧震用玩笑的語氣說,但又好像不是開玩笑。

他用手從后面作勢蒙住希嫻的眼睛,換了認真的語氣說:“選吧。”

希嫻有點意外,但并未多想,只當他是逗她。

希嫻便像洗牌似的,用手掌一頓搓洗,伸出雙臂趴在桌上將散亂的照片歸攏一處,說:“我手臂里圈住的這些。”

“好。”

寧震真的是,只要希嫻說什么都說“好”。希嫻走了神,看了看四周,好像咖啡館里只剩下他們了。

零星的客人都走了。生意蕭條成這個樣子,真的能賺錢嗎?不過希嫻只是想了一下,立刻覺得好像主人都不介意,她似乎沒有立場關心咖啡館的生意。最后連服務員也換了便裝下班了,走的時候還貼心地在玻璃門上掛上“暫停營業”的木牌子。

她等著寧震從倉庫里拎了工具箱出來,從里面取出電鉆,鐵皮尺,平衡儀。他給自己戴上工作手套,就開始往墻上釘木框。寧震干活的姿勢很利索,井井有條,專注而迅速。

訂好了畫框,希嫻用指甲幫忙扣掉無痕膠的貼紙,將照片一張張遞給寧震,寧震負責將照片貼上背景板,一會兒就配合得很好了,時間過得很快又很慢,他們就一直認真地往墻上貼照片。

有幾次,寧震貼得快了,希嫻還在撕背膠,寧震就在梯子上俯瞰著希嫻垂下的睫毛,她的睫毛軟軟的、密密的,像兩把扇子,因為在認真做事,所以眉頭微微蹙著,仍是大學里初見時的明媚可愛。

終于,希嫻把最后一張照片遞上去,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笑出了兩枚小小的梨渦。

完成后的畫框很美,兩人駐足觀賞了一會兒。黑白的人物肖像中,間雜著為數不多的幾幅風景照,是陌上花開,兀自芬芳,但又沒有一點點喧賓奪主的意思,矛盾卻和諧。怎么形容呢?像深海之下的暗涌,有種噴薄欲出的力量。

希嫻天馬行空的腦袋里,突然冒出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寧震,你有沒有聽說過瀕死體驗?”

說出口后,自己覺得太過駭人,就彌補了兩句:“不是我,我也是聽說的。”

外面漆黑的行道樹在路燈下拉長了身影,像一個個的怪物,希嫻暗暗咋舌,心想,這時候還真適合講“鬼故事”。

“聽說有個日本的老婦人,生了重病在醫院彌留了多日,她蘇醒過來后,就說了自己昏迷時的夢境。

她說,她飄在風里,飄過了很多自己年輕時去過的地方。但是這樣飛了很久,也煩悶了,想找人說話。于是找到有人的地方就降落了。

這是一個便利店的門口,有許多人在排著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捏著一張紙條準備進去。老婦人就排在隊伍后面,問前面的人,為什么要在這里排隊,為什么每個人手里都有張紙條?排在前面的老爺爺很熱心地解答她,我們是排隊去死后的地方,手里的紙條是生前賬單。

生前賬單是什么?老婦人又問。老爺爺說就是記錄你生前所作的事情,根據你生前的經歷來判斷你死后應該去的地方。

老婦人看看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口袋里也沒有任何紙片。但她仍要打聽紙片的用途,心想萬一此行不去地府,又重回人間,應該努力積攢死后信用,這樣死了以后才能去好地方呀。

老婦人又問,那紙條上積攢的是這輩子做的好事嗎?老爺爺搖搖頭,好事還是壞事是很難有標準的,人死后去哪里看的是生前的體驗,每次有了新體驗都會被積攢下來,積攢的越多,去的地方就越好,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神的分身。我們死了以后意識就回去神那邊……老奶奶還要其他問題,但她已經被救活了。”

寧震負手而立,站在照片墻前面,認真地聽著,一點都不愿意打斷她的故事,他喜歡聽她說話。直到她說完,他才說:“我想知道老奶奶醒來后怎么樣了。”

“聽說,她身體康復后,去學了打碟,成了夜店里最潮酷的奶奶。”希嫻笑了,“據說她每次出場都很轟動、非常受歡迎。”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活著的時候都要好好積攢新體驗。”寧震站起身,“走,去吃飯,去沒去過的店。”

也不知怎么就在店里磨到了這么晚,希嫻穿好外套,系上圍巾,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兩只眼睛,寧震穿著黑色羽絨服,并排走在她的身旁。

晚上的街道真的很嚇人,如果都不說話,就更嚇人。寧震的手插在褲兜,好幾次想開口說些什么,最后還是希嫻開口問:“我們去哪里?”

“過了十字路口拐個彎,有家新開的西餐廳。”

“我很喜歡吃西餐。”

“喜歡吃什么菜?”

“奶油蘑菇湯、煙熏三文魚。”

“喜歡吃魚?牛排不喜歡嗎?”

“嗯,牛排也行,不過更喜歡吃魚。”

“聽說喜歡吃魚的小孩聰明。”寧震打趣道。

“我奶奶說,我像我爸都喜歡吃魚。”希嫻的發言像個小學生,很多時候她都是這樣乖巧的樣子。

像什么呢?寧震想,像上次她發過來的表情“小白兔”。

“哦,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

“大學教授。”

……

寧震在心里默默地記下一個個問題的答案,她說的每句話,他都在認真地記。到了餐廳,他給希嫻點了烤海鱸魚,自己點了份意面。

這算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嗎?晚上躺在床上的寧震眼前又浮現出希嫻的溫柔的眉眼,他忍不住笑了,摸出手機,輸入“今晚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光標跳動的時候,他又往回刪除,最終只發了一句“晚安”。

希嫻回了一個睡覺的表情。

那個表情是小兔子拉起被子蒙在頭上的動圖。他看了很久,他想象著她此刻正做著這個動作,想了會兒竟有些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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