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在閣間里呢?”
“姑娘,已經(jīng)走了。”
“誰?”
“兩個人都走了。還有何四,也跟著走了。”
“兩個人都走了。”
“是呀,姑娘,你那時候不是和池衙內說覺著他們惹人厭煩,讓他們都快些走了才好。”
“是啊,厭煩……”
張好好從花瓶中抽出一支花條來,臉上滿是落寞蕭索,絲毫不掩。
“可這厭煩,究竟是誰厭煩了誰呢?”
侍女不敢接話,就靜靜地站在一旁,低著頭,擺出一副傾聽的樣子來。
“自然是我厭煩了他們,從來只有我挑著別人的時候,如何有別人冷眼我的機會?”
“是,姑娘的樣貌才情,整個兒東京城再沒第二個來。”
“可你說他呢,怎么就一點也不肯回頭。”
“誰?”
“自然是……他。”
小侍女臉上盡是茫然之色,她隱約著把握住了一些,但更多的還是不解,難道樓下那人真的和自家小姐有過一段纏綿悱惻的浪漫往事?又或者她倆自小便是青梅竹馬,因那天災人禍,分隔千里,再相見時,小姐淪落風塵,公子墜道旁門……
四五折戲在她的腦海里跑馬燈似的轉了個遍。
“是了,你是今年才跟了我的,自然你不會知道。”
張好好惆悵不已,玉容疏懶,在窗邊坐了下來,一只手支著香腮,眼神眺望著遠處,仿佛能從人群中找到自己剛剛見過的身影。
過了好半天,她才回過頭來。
“你來的時候,池蟠愛我么?”
“我來的時候,池衙內已經(jīng)是愛煞了小姐,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連著天上的月亮一起都給了小姐你。”
“嗯,那人當初也是如此,可是呀,我既沒見過他的心,也沒捧起過那一輪明月。我有的呀,只是一串又一串,嘩啦啦嘩啦啦,又重又冷的銅錢。”
“你說我要這些錢有什么用呢?”
“錢當然是有用的呀?小姐你忘了,那時候你帶著我們去給窮人家施粥的日子了,他們的生活多苦呀,常常有餓死的事兒發(fā)生,許多農(nóng)家的小孩兒,早早就被父母給賣了,為的就是換來著一串又一串,嘩啦啦嘩啦啦,又脆又亮的銅錢。”
“是了,那些農(nóng)民。”
“我總是分不清他們,有時候覺得他們都長的是一個樣子,溝壑縱橫的臉頰,永遠是混合著油和汗,隔著幾丈遠就能聞到那令人難過的刺鼻味道。是貧窮的味道,也是勤勞的味道,勤勞總是讓人一無所獲是嗎,就像蜜蜂一樣。”
“小姐。”
“抱琴,我阿爹不是農(nóng)民。”
“小姐怎么可能是農(nóng)家的女兒,哪個農(nóng)家的女兒能有小姐生得這樣好看?”
“農(nóng)家的女兒也有生得好的,陋室亦有明娟。”
“可即使是生得再好,氣度也是比不上小姐你的。”
“是呀,氣質不如我,但就是這些農(nóng)民,施粥的時候也笑我是歌女,不是良家。”
“人家呀,是看不上我的。”
“他們看不上小姐?他們可比小姐賤得多了。”
“賤?”
“對啊,小姐你看他們世世代代,都要做農(nóng)民的,那些稅務就足能夠讓他們一輩子彎著腰直不起來。”
“可我呢?”
“小姐以后是要嫁給達官貴人的,自然比他們高貴,他們這輩子都不見得有機會見過一個兩個的。”
“是呀,達官貴人自然是身份貴重,可惜不是他。”
“他?”
“是呀,他。”
“衙內很有錢,對小姐也好,也是貴人呢!”
“他可算不上貴人,‘他’也算不上貴人。”
“這次呀……”張好好將手中的花枝扯成一瓣一瓣,又都揉碎了從窗子上漫天灑下。
“是我不要你了。”
她輕輕闔上雙眸,又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可我也想你一生平安,福祿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