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或是兩年后。

總之，這一年，她十歲。

她背靠著樹坐著，閉著眼睛，輕微地喘息著。

我掌握著毀滅之力。我被視為災厄之源。我無法控制這股力量，它們驅使著我毀滅周圍的一切。我不愿這么做，我不覺得自己是圣人，但我確實不想傷害任何人，不想破壞世上美好的一切。可是，那些能量卻總是不自覺地溢散出去，破壞我身邊的一切。他們也因此記恨我，排斥我。不過，這也是我活該罷了。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么上天要給予我這份詛咒的力量。我也想像她們一樣，做個普普通通的善良的女孩，平淡而快樂地過過一生。

但是我注定不能，因為我與她們不同，我身上背負著詛咒，我傷害著周圍的事物。他們，他們最開始只是因為我毀了他們的東西而厭惡和疏遠我，但厭惡漸漸變成了畏懼，畏懼最終又變成了純粹的憎恨。然后，就是那場“狩獵”。

我不想傷害他們，真的不想。但是為了自保，我只能……不，應該是我這么安慰自己，“為了自保只能這么做”。直到現在，我看向自己的雙手時，腦海中仍會浮現出它沾滿鮮血的樣子，仍會聞到一股刺鼻的鐵腥味，會想起那血紅色的天，那股力量纏繞著我……以前我一直約束著這股力量，只是溢散出了一小部分，就造成了嚴重的破壞，但現在，這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然后，然后……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在瘋狂地殺戮中，我體會到了一種快感，將一切都毀滅的快感。

后來，當我清醒過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回看這段記憶時，我感到可怕與悔恨。我害怕當時的我，我看著我的雙手，渾身顫抖，我知道，這雙手上沾染的鮮血，永遠也洗不干凈。我真的，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可是，我卻做了這種事情。有時候，我也想過死了算了，可是我不敢，我怕死，我軟弱，我連接受死亡的勇氣都沒有，我就是一個純純的廢物。

提到死，我就想到了那個男孩，他也想讓我死。我也想過，既然我沒有勇氣自己終結自己，干脆就讓他殺了我算了。可是我害怕，害怕那股力量，在危急時刻再次反過來控制我……我知道，雖然他也有些異能，他比他們要強大，但他的力量還不足以對抗這股力量，我已經殺了他的親人了，我不想再傷害他，所以我一直躲著他。我怕我的力量在他面前失控，我不想再次后悔了。

那股力量，它也在不斷地壯大著。最開始，我對它是完全抑制，但效果并不明顯，還是會有些許力量溢散出去。后來，在那次事件之后，這股力量再也抑制不住，加上我也需要一些能被我掌控的力量，方便在他面前保護自己并逃跑，于是，我開始嘗試控制一些力量為我所用。但是，隨著我能掌控的力量越多，我所不能掌控的力量也越來越多，這些力量一遍又一遍地沖擊著我的心智，不斷帶我回到那血紅色的夜晚……最后，我從回憶中驚醒，劇烈地喘息。

所以，在今天，我做了一件事，為了讓我擺脫這一切。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凝神靜氣。我將那毀滅之力中蘊含的強大的毀滅意念提取了出來，用一些毀滅之力包裹著，然后，將它們同那晚的記憶一起，從我主體的意志和記憶中分離了出去。

這樣，我的靈魂就能夠完整而純凈，并且不再會受它的困擾了。

……

至少，我當時是那樣認為的。

現在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那股毀滅意念，操控著這些毀滅能量，不斷侵蝕著我的意志……

只不過是，它以前是依附在我的意志上，通過操控我的意志操控我的身體，現在則是把我的意志擠到一邊，自己來控制我的身體。

本質上來講，問題沒有解決，只是換了個方式出現罷了。不過，我的另一個目的倒可以算是達到了。那些毀滅意念與我的主人格分離，形成了類似第二人格的存在，這樣一來，我的主人格的確是完整而純凈了，可是，真正的我應該是兩者的加和。這種說法，不過是自欺欺人，聊以慰藉罷了。

（空行）

夜深了，她緩緩從昏迷中醒來。

先是意識慢慢清醒，然后，感知也逐漸恢復。周圍的光線暗了，是到晚上了嗎？這些溫暖的光亮是什么？篝火嗎？暖融融的，好舒服……好像，好久沒有睡過這么舒服的覺了，要不，再睡會吧……她動了動身子，將頭扭向了另一邊。

……欸，不對，我什么時候點過篝火？等會……我為什么會睡在這里？我睡著之前……發生了什么？她的思維終于回歸，她開始檢索自己的記憶。

好像……她又出來侵占我的身體……然后，我與她爭斗……然后，然后，我……我就昏了過去……不對，那篝火是怎么回事？……等下，在昏迷前，我好像看到了他……等下，他？！不會吧？！可是……

她緩緩睜開眼，坐了起來。他正坐在篝火旁邊，低著頭撥弄著柴火，火光映照著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有些驚愕，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她看著他，試探著問道：“你……不殺我嗎？”

他沒說話，仍然低著頭，撥弄著篝火，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似的。

她站起身來，向遠處退了兩步。他坐在火光邊，而她站在光影交界處。她看著他，沉吟了許久，最后說道：“那……我走了。”

他終于抬起頭：“你不能走。”他用復雜的目光看著她。

“怎么了？”她停下來，回過頭看著他。

他與她對視許久，然后，他緩緩收回了他的目光，低下頭去，繼續撥弄著篝火，慢慢說道：“算了，你走吧。”

“……”她默默地看著他許久，然后緩緩轉身離開了。

………

我本來以為，她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壞人，童話故事里面的壞人。而我，是童話故事里面的英雄，秉承著絕對的正義，為拯救天下蒼生，為逝去之人安息。

可是，那是她的記憶吧。是他們先對她動手，她迫不得已反抗，才殺了他們的吧……我知道，那里面肯定有她夸張的部分，可是，事情的脈絡大致是真實的吧。

她并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壞人，她是被逼無奈，迫不得已反抗，才殺了他們的。可是……可是除了他們，她也傷害過別的人。不，他們并沒有死，其他的人都被我治好了……而且，在不同時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也表現出了不同的性格特征和行為方式……世界上有兩個她……可是，可是，她的本我，一定是溫柔善良的吧……那些，那些事情，都是另一個她所做的吧……她也一定，一定與另一個她奮力抗爭過吧……可是，可是，她畢竟殺過人啊……她們，畢竟是一個人啊……

我所秉承的“絕對的正義”，真正存在嗎？

她是因為被他們逼至絕境，才反抗殺了他們的。他們是因為她不可控的毀滅之力，才敵視她的。她也是因為擁有這股力量，才會不受控制地傷害他們的。

我看不到正義，我只看到了命運。

她醒了。

你不是想要公平的復仇嗎，現在正是時候。

“……我走了……”

“你不能走。”

算了，現在的我，沒有心情戰斗。我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

“算了，你走吧。”

因為他們對我如此之好，我才會如此拼命的想要為他們復仇。因為我的生命之力能夠幫助他們，他們才對我如此之好。正是因為我擁有生命之力，她擁有毀滅之力，我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殺了她。

一切的一切，在最開始已經注定。世間只有因果，沒有正義。而這之后發生的一切，在輸入“因”之后，就只會導向一個固定的“果”，即使我想要改變，也無濟于事。難道我能改變她殺了他們的事實嗎？難道就因為殺人不是她的本意，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他們就白死了嗎？他們被她殺了，這是既定的事實，無法被改變。而我，只能殺了她，為他們復仇。

只不過，這不再是正義，而是因果，是我，無法逃出的宿命。

結局在故事開頭的時候已經注定，這世間的因果……將我們死死地綁在一起，彼此仇殺。

世間沒有正義。

但是，我只能按照既定的道路繼續前進，去殺了她，為他們復仇。我無法回頭，也沒有其他的道路可走，我只能這樣，一步一步地前進，目送著我……和她，走向深淵。

這是因果，是宿命。

有沒有什么……能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