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在等你。”

面對藜蒿，我始終覺得我們倆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即使我們現(xiàn)在的距離基本為零。

我后退半步，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這段時間我在干什么，我去了哪兒，我為什么沒來學(xué)校，這些我都會一一說給你聽。”藜蒿收住笑意，頗為認真莊重。

“你說不說的，我倒也不是那么想聽。”

“對不起。”藜蒿低垂下頭，“最近發(fā)生太多事了，我處理完了才能來學(xué)校。”

我心中一凜，對視上藜蒿的眼睛，“為什么你要說對不起？你做你自己的事，為什么要跟我說對不起？”

藜蒿沉默了，在我看來，他始終沒搞懂，就連我姨娘都不知道，我從來厭倦的就是別人為我犧牲自己。

我媽帶我回了家，卻變成了阻止她成為自己的絆腳石。

姨娘把我接到身邊，失去了在姨夫家的話語權(quán)。

奶奶彌留之際想到的我，卻沒能成為她想要的晚輩。

親人已經(jīng)因為我或多或少變得痛苦，如果連朋友也為了我作出犧牲，我的痛苦只會綿延不絕。

想到這里，我深吸一口氣，“藜蒿，你不用做什么都要給我解釋，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不必為了我瞻前顧后猶豫不決。”

我將頭撇向別處，“你跟誰在一起，做什么，去了哪兒，只要你不想說，你就可以不用說，也不需要一一說給我聽，我不應(yīng)該成為你事事報備的理由。”

藜蒿神情凝重，我抬起手準備拍拍他，最終還是放下。

藜蒿截住我下落的手，我默默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永遠不會生氣啊。”

我再次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這次我準備聽他的回答。

藜蒿微微捏緊我的手臂，手指微微顫抖著，敲擊著我的手腕內(nèi)側(cè)。

半晌，他輕啟薄唇，“我會生氣，我喜歡你。”

盡管知道他的感情，聽到這話時我還是慢半拍才有波動。

“我喜歡你看我的樣子，喜歡你眼神專注在我身上的時候，喜歡你迎著大霧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樣子，但你將眼神從我身上移開的那瞬間，我甚至想好了接下來人生的萬萬種可能，每一種可能都藏著愛而不得的欲望。”藜蒿的聲音慢慢融化，借著昏黃的晚霞，闖入我各個感官。

他接著說，“所以我生氣為什么你不能一直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生氣自己為什么不能像周朝那樣主動，去獲得你的心思。”

我猛然抬眼看向他，他們果然都知道。

“周朝也跟你說過他的感情了吧。”藜蒿點破我的為難，給了我更難的選擇。

“如果要選一個，我等你的選擇。”

太陽完全沉寂，夜色挾持黃昏出現(xiàn)。

我淋著城市的燈光回到宿舍樓下，學(xué)校寂靜，路燈安寧，路燈下的人平靜。

能看出周朝在努力的保持輕松，但語氣的微顫還是在開口那一瞬間暴露了心境。

“我今天……看到了。”

我知道他說的操場上我和藜蒿。

“那你怎么想的？”我莫名問我這個問題，給周朝的神情又蒙上了一層不知所措。

周朝緊張的吞咽，看向我的眼神揣著不安。

半晌，周朝如同敗軍一樣偃旗息鼓，肩膀下落，眼睛低垂，“我看不出你的選擇。”

“誰告訴你我選擇了？”

周朝又猛地抬起頭，“你……？”

“我根本不會做任何選擇。”

路堵死了，周朝的眼神幻得幻滅，蒙上了一層霜。

我背過身去，將夏天的氣息攬入懷中，“事實上我也做不來選擇。”

選擇題都還有ABCD，我這里只有True or False，看起來更好選了，其實是兩敗俱傷。

時間奔跑快進到倒計時一個月。

高考越近，天氣越暖和，季節(jié)躲過了春寒料峭，趙珂沒有度過那場大雨，吳鋆褶給她一倒驚雷，劈開了她的初夏，也劈斷了他們的親密。

我們擁抱在一起，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靜，半夜起來抓著筆寫數(shù)學(xué)題，那道倒數(shù)第二題的第二小問，她終于能解出來，寫完答案時。

“對了。”她說。

“可你還沒對答案。”

趙珂背對著我，銀色月光灑落在桌面，沉默著。

我看向她單薄的背脊，想到那頁沒翻開的答案，默默躺下想象天花板上的銀河。

三診已經(jīng)沒有意義，純粹是為了鼓勵我們的信心，出成績那天，晚霞跟火燒過一般，曠日持久的貼在半空，我們都擠在窗邊，用眼睛用手機記錄，以后會有同樣盛大的晚霞，可再也沒有這場黃昏充滿意義。

同一層樓里，我知道他們也在窗邊，我點開小群，最終還是沒發(fā)出照片，默默關(guān)掉手機。教室里有人在講臺上用電腦放歌，開始有人合唱，后來變成大合唱。

蟬鳴是窗外漸漸倒數(shù)的鐘聲

考卷的分數(shù)是往上爬的樹藤

我畫在你手掌上的蝴蝶飛走了嗎

白云是藍天正在放的風箏

青春是操場奔跑的我們

不要擔心受傷勇敢的朝夢想闖一闖

整層樓里，或許是被我們班感染，大家跑出教室，將書本卷子一切與自己高中有關(guān)的東西扔下樓，雪白的卷子一層疊一層，很快在地上鋪上白茫茫一片。

擁擠的走廊里，我努力忍住眼淚，趙柯從樓上下來，扒過人群，淚流滿面沖過來抱住我。

一場眼淚，擠壓了各種情緒，這是她自分手后第一次流淚，在長大的路口，有人走了分岔路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高考那天，我和趙珂去別的學(xué)校考試，路上碰到周朝和藜蒿去同個學(xué)校考試。

我們四個人一輛車時，趙珂并不知道我們仨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氛圍有些不對。

藜蒿坐在我身邊，透明的考試文具袋里，他的準考證證件照那面朝向我，我們四個很默契的沒有說話。

司機師傅以為我們緊張，便以自己女兒開導(dǎo)著，“平常心發(fā)揮就好，孩子們，你們的未來不會因為一場考試就此決定。”

車開到一半，周朝和藜蒿下車了，他們在一個學(xué)校，我和趙珂繼續(xù)留在車里。

藜蒿沒有多余的動作，很干脆的開了車門下車，只是沒有立刻走，等到車子啟動開走，后視鏡里他們還在原地。

車上趙珂小聲問，“你還真的都拒絕了啊？”

就算我不告訴她，趙珂也能猜到。

“這下好了，你原本是不想失去兩個朋友而不接受任何一個人的感情，現(xiàn)在殊途同歸，兩個朋友一個都沒了。”

趙珂靠近我，“算了別想這么多，考完再說吧。”

等到最后一場英語鈴聲響起后，我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校門，校外一圈家長翹首以盼，姨娘赫然在最前排。

“辛苦了。”姨娘溫柔的捋順我的頭發(fā)，眼里竟然有一絲淚光。

“走，回家吃飯。”姨娘拉著我的手。

余光中，藜蒿在不遠處靜靜地站著，我下意識回頭，目光被人流沖散，再聚焦時，周朝出現(xiàn)在眼前。

周朝看向姨娘，“宋老師，我想跟宋茭先回學(xué)校，我有話對她說。”

姨娘看了看我，拍拍我的手臂，“姨娘晚上來接你。”

周朝一路無話，從上公交車到進學(xué)校大門又到宿舍樓下，周朝還是沉默。

最后到進屋，大頭來門口蹭我的褲腿，周朝一把抱起，閃進屋來順手帶上了門。

白天的屋里不是特別亮，窗簾遮去大部分陽光。

大頭掙扎著從周朝的臂彎里跳下去，掃掃尾巴喵嗚一聲咬住周朝的褲腿，隨后又快速跑開。

“宋茭。”周朝第一次如此鄭重叫我的名字。

我已經(jīng)預(yù)感到他要說什么，沒吭聲仍然半低著頭。

周朝突然上手掌住我的雙肩，我注意到他的耳朵已經(jīng)緋紅，“我……”

“我……”周朝突出的喉結(jié)上下一動，半瞥開眼神后又轉(zhuǎn)回來，帶著堅定和鼓起的勇氣，“選擇我吧，我會分享一切。”

房間安靜，輕飄的窗簾被風吹起，樹葉沙沙作響，有一片青綠色葉子飄進窗臺，落在趙珂寫過的那本練習(xí)冊上。

我盯著那片綠色，半晌轉(zhuǎn)過頭，周朝的眼眶已經(jīng)紅完，和耳朵同色系，眼神里是不安的微顫和等待答案的緊張。

“喵～”

大頭跑過來，打破了一絲沉寂，我蹲下身，輕撫大頭的腦袋。

“大頭已經(jīng)幫我回答了。”

大頭的眼睛舒服的瞇起，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盛夏總是給人許多意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和晴空萬里驕陽，到底哪一個才是盛夏的樣子？

少年他有明晃晃的真心，少女有她諱莫如深的心意，而我站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綠燈亮了，我就得往前走，至于哪條是正確的道路，我始終相信地球是圓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