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影離開白玉京，轉眼過去五千年了。

這五千年里，她去過很多地方。

江南的朦朧煙雨、喃喃吳語，大漠的直直孤煙、滾滾黃沙，江河的奔流到海不復回，山川的波瀾壯闊連綿逶迤。

四千年前，她還過去一個叫做“天耀派”的小門派當宗師。

收了些弟子，教導教導一些有意飛升的修仙者。

后來天耀派發展起來了，成了四大派之一，她就離開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三千年前，人間爆發戰亂。

統治大陸五千年的北廷王朝，其內部統治階級固化，朝綱混亂，奸臣當道。

底層百姓民不聊生，百姓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時人只能以這句話來評價那個年代。

可以說，整個北廷王朝，奢靡腐敗，偌大的樹已經從里面開始爛了。

所以，北廷被推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王朝——大廷。

人間有朝代更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蘇清影并沒有摻和什么。

于人間來說，她是至高無上的神祇，若是想要摻和，朝代更替民族興亡，不過是動動手的事。

蘇清影卻覺得，自己沒資格去決定他人的命運，也沒資格去決定一個王朝的命運。

他們有自己的命數，自己只需要當一個旁觀者就好。

人生在世，總要學會謙卑。曾經在白玉京沒學會，如今倒是學會了。

只是每每聽見百姓哀嘆，她總會施以援手，給點吃的，又或是治治病。

蘇清影曾經覺得這是婦人之仁，如今過了千年，倒是不覺得了。

她有能力，所以她給予。

無需回報，也無需索取什么。

或許，是因為蘇清影學會了什么叫仁慈。

但她不會去改變任何時間軌跡。

神愛世人，悲憫眾生。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到。

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如今究竟成了什么樣子的人，只是與曾經白玉京上那個太女殿下比起來，差別甚大。

漸漸地，她不再用蘇清影這個名字，旁人問起，她只回答自己姓“蘇”。

后來的后來，時間如白駒過隙。

一日，她途經一座城，遇見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小孩子。

是真的走投無路了，那小孩子看見她，什么也不顧地跑過來，跪在地上求她幫幫自己。

蘇清影本來不想管的，但那小孩身上的氣息很是熟悉。

細細一查探，蘇清影便發現這個小孩子就是——東方辰。

『轉世了嗎？』

也是，自己只懲罰了東方辰一千年，懲罰結束他就落入輪回了。

若是以前的蘇清影，恨不能千刀萬剮了東方辰。

只是如今，她已經心如止水。

他們早就兩清了，何必念念不忘記掛仇恨。

“好！”她答應了那個孩子，給了他一點錢去安葬他的父親。

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小孩子安葬完父親，竟然真的來找了她。

彼時她歇在一處客棧，小孩子哼哧哼哧地從外面翻墻進來，開口就是一句：

“主人，你怎么不等等我啊！害我好一頓找。客棧的掌柜不讓我進，我就只能翻墻了。”

她看著眼前的東方辰，覺得有些可愛。

重活一世，他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

只是名字沒有變，還是喚作東方辰。

蘇清影將東方辰收了，帶在身邊，本來東方辰想拜師的，蘇清影覺得這樣叫老了她，兩人商討之后東方辰喚蘇清影“姐姐”。

這么一相處就是十幾年。

東方辰這一世有些修煉天賦，在蘇清影的指導下更是年紀輕輕就修為圓滿，可飛升天界。

“姐姐！我修為圓滿了耶！”少年幾乎是沖進蘇清影的閨房，歡呼雀躍地抱起她，宣布這個好消息。

蘇清影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么。

這一世自己來得早，東方辰被養成了個天真無邪滿腔熱血的性格，與前世完全不同。

“姐姐，你要跟我一起去天界嗎？其實我一早就看出來啦！姐姐很厲害的，早就可以去天界啦！我是不是超級棒！”

少年的話很多，三句不離姐姐，恨不得蘇清影天天夸他。

若是蘇清影夸他一句，他又該吵個沒完了。

蘇清影噗嗤一下笑出聲，這一世的東方辰當真可愛極了。

本想摸摸少年的腦袋，但他如今比自己高了，蘇清影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阿辰想去就自己去吧！姐姐不想去天界。你長大了，該自己出去闖闖了。”

蘇清影并不想去天界。

她好不容易逃離了那里，怎么可能再回去。

不過，她沒有阻礙東方辰的理由。少年想討前程，她自然是該送他去的。

東方辰一聽蘇清影不想去，本來高昂的興致忽然被潑了一盆冷水。

不過少年很快就開解了自己。

天界肯定沒什么好的，留在姐姐身邊才是最好的！

“姐姐不想去，那阿辰就不去了。阿辰要一直在姐姐身邊！”

“沒志氣！”

蘇清影都忍不住笑他。

都快弱冠了，天天粘著自己，像什么話？

東方辰一聽蘇清影這么說，干脆破罐子破摔，整個人躺在蘇清影的床上。

“沒志氣沒志氣，阿辰沒志氣，只想和姐姐睡覺覺。”

蘇清影：“……”

嘖，養歪了。

她干脆就換了一個話題。

“你馬上弱冠了，想好取什么字了嗎？”

東方辰聽見這話來了興致，飛躍下床，又黏在蘇清影身上，說：“姐姐給我取就好了。阿辰都聽姐姐的。”

“既明，如何？東方既明。”蘇清影想不到什么好的字，干脆就套了他前世的名字。

東方辰自然是滿口答應。

他很少會去拒絕蘇清影。

于是他又把話題扯回來了。

“姐姐，天色不早了！該睡覺覺了。阿辰不想走，想和姐姐一起。”

蘇清影：“……”

起初剛收東方辰的時候，孩子還小，怕黑，她就好心地同他一起睡。

如今都這么大了，也該避嫌了。

可是同東方辰說了許多遍，卻也沒什么用處。

有時蘇清影真恨自己不如以前，若是以前，輕則言語嘲諷，重則動手教訓。

如今，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東方辰也不管蘇清影拒絕不拒絕的，抱起她就往床上走。

“姐姐身上好香，阿辰好喜歡。”

躺在床上，東方辰使勁往蘇清影身邊靠，貪戀著蘇清影的味道。

漸漸地他就睡著了，時不時來幾句夢話。

“阿辰好喜歡姐姐，好喜歡。”

“想娶姐姐，想和姐姐永永遠遠在一起。”

“姐姐為什么不喜歡阿辰呢？姐姐都沒有喜歡的男子嗎？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蘇清影聽著這些話，什么都不說。

這五千年里，她見證過太多的幸福與悲劇，實在是沒有什么情愛的興致了。

她不介意過去，但她也做不到勉強自己什么。

后來又過了三十年。

東方辰一直沒有去天界，就這么陪在蘇清影身邊。

人間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飛升者，東方辰從不羨慕什么。

后來，大陸上出現了一個喚作李晞的飛升者，昭告天下要舉辦成神禮，蘇清影不知為何也在受邀之列。

東方辰不想去，蘇清影卻覺得湊個熱鬧沒什么不行的。

他們共同去了長安參加李晞的成神禮。

那一天，人族巨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