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光芒隨冷霧折射，腌料和醬料的氣味愈發沖鼻。陳凡急忙連躲帶閃，晃過了兩條狗子。

查理本來便因為陳凡方才的故事嚇個夠嗆，大白是真的被辣氣嗆到了，自覺遠離。

貝姬毛都炸了，處于立馬上前銜住那掛魚切面出逃，或是干脆放棄，轉身飛踹陳凡用以解氣的艱難抉擇中。

“所以，我建議只拿走一部分汽水，不要全都拿走，這樣觸發不了辣味陷阱?！?

貓貓狗狗對偷，拿，搶三個動詞的概念很迷糊，陳凡絞盡腦汁才想了點充滿邏輯漏洞的謊言詐唬它們。

只希望常駐店內的阿飛不要那么早發現了……

“貝姬，放心吧，有我在呢，”陳凡嗷嗷叫道，“你先拿個洗臉盆過來，要大的?！?

剛欲化身飛天貓賊，貝姬這事兒可做得太多了，樓上就有，能叼得動。

但緊隨而來的狂轟濫炸生生截住了她的步伐。

“注意是洗臉盆吶！是洗臉盆，你每回偷偷看阿飛只用來搓衣服，對吧？最多停水時，裝水澆頭上？要確定阿飛沒拿來洗屁股！仔細檢查啊，上面但凡沾點他的鼻屎，這可樂的味兒可就變了！”

貝姬死死忍住一爪子拍翻這短腿玩意兒的沖動，喵喵叫著沖上了樓梯。

幸虧是念在陳凡開箱有功，否則她才不會答應行事。

等待不需多久，只聽來樓上輕微的吱呀聲，似乎是人類寢室悄然開啟，那劇烈轟鳴的鼾聲驀然變得清晰。

貝姬拖著盆哐當哐當下了臺階，本來陳凡擔心吵醒阿飛，察覺他睡得死，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大白，”陳凡挨近大白腿邊，右耳碰了碰他的膝關節，“你張開嘴給我看看?！?

陳凡不曉得他的思維方式，總是按照人類邏輯走，所以大白自然而然誤解了他的意思。

大白低下頭一把含住了他的胖肚子，又抬起了頭，并甩了好幾次。

視線忽然從地盤沖到了低空，他感到自己拋飛了一泡尿，嚇得四肢亂擺：“張開嘴不是咬我，是要你咬可樂，大白！放我下來！”

大白比較木訥，鼻尖嗅到口含之物的花籽味兒，原來是狗狗的護理浴液殘留的氣息，直來直往的腦子，忽地回想起了與前主人的一幕幕記憶。

前主人是城南的老爺子，每個月都給他精心搓澡，用的就是這個花籽味的沐液。

老爺子走了快三個月了，他自從被送到這兒來，也快三個月沒好好洗過澡了，所以無比懷念這個香氣，不舍得放下來。

好在貝姬叫停了大白，讓他老實地放陳凡落地。

“我有點暈，”陳凡四腿打顫，搖晃著走向盆子，耳邊是查理的笑聲。

“貝姬，我有什么話要交待，你幫我傳遞給大白。”

“巴沙魚?！?

“巴沙魚算什么，以后幫我的忙，巴西雨林的食人魚都給你弄來?！?

這是一樁鄭重的承諾，貝姬舔舔貓爪子，突然按進了陳凡的臀肉，使之出現一個淺顯的印記，卻慢慢地消散了。

盆子擋在冰箱面前，它的冷霧漸漸淡去，可樂的紅罐子在貝姬一板一眼依照陳凡的指揮下，被大白銜下了八支，當然少不了魚切面，耐心快用盡的貝姬在接過了它之后，迅速消失了。

大狗除了大以外，牙口也是一等一的好，陳凡再三囑咐大白，咬可樂，輕輕咬，輕微穿透一排牙印足矣。

盆子很快裝滿了一罐又一罐可樂，剛猛的氣泡彈射無數水珠，查理倚在盆邊，想要拿爪子拍拍水面，被陳凡咬住尾巴拖了下來。

“查理，輪到你了，”陳凡惡狠狠地吩咐他，“不做事是分不到人類寶藏的！”

于是，查理甩了甩自己中分的白毛，額前兩綹長須中間的粉色蝴蝶結亮閃閃的。

他現在充滿了耐心，頭頂快樂水的盆邊，一點一點推挪，陳凡喊右，他就撅著后腿蹬離地面，不停糾正方向往右。

他們的目的地是經過門廊，來到十米外的大廳，來到狗狗大本營的所在。

陳凡不敢叫大白推盆子，他知道大白收不住勁，屆時可樂濺射得一地都是，不好收場了。

……

電子年歷顯示0:40整。

“朋友們……”陳凡感受著一雙雙夜里投射而來的兇光，耳旁更有狗牙“咔嚓咔嚓”切合在一起的聲響，尾巴搖得越來越慢，“你們啊，我是新來的，你們叫我小黑就好?！?

后邊前臺上的貝姬正不斷啃咬魚骨頭，魚肉已經所剩不多了。她趴在那，令陳凡安心了不少。

“很抱歉我現在才正式跟你們打招呼，”他小心拿捏著話語，說道，“不管你們來自哪兒，被原主人轉賣的，被路上撿來的，被從窩里順走的，或者，從小到大就在籠子里待著的。”

咿呀咿呀含糊不清的獸語，在重要場合下顯得生疏，可大致上算是讓狗前輩們弄明白了。

“今夜我們相聚，”月光之下他的狗牙锃亮，左邊蹄子敲了敲瓷磚，一股領袖的氣質油然而生，“……是命運的安排！”

最靠近側窗的阿拉斯加發出了豬叫，想要拿口水淹死這個作秀的狗東西。

他見過這場面，以前在某某街，某某巷，某某標記過尿液的灌木叢，某條串種了拉布拉多、紐芬蘭還有藏犬的氣質型流浪哥，就給過他和好伙伴這般洗腦，以人類來說叫演講。

那會兒流浪哥就讓它們吃開過罐的豆豉咸魚，吃了就要他們入伙。

結果后來被人類喂過正宗咸魚才懂了，流浪哥施舍的那不叫魚，叫蚯蚓，還是曬干的那種。

雖然同樣嘎嘣脆，但是阿拉是第一次被同類欺騙，以后絕不會被騙了，尤其這條小黑，是明明白白從外面摸進店里的，身上的流浪氣味騙不過他。

“我可不能忍受你們這輩子只喝過水和奶！”

自稱小黑的家伙又敲打著瓷磚，并且似乎是嫌棄月光不夠明亮……竟然回頭跑到前臺那里，一蹦一跳的，要土豆姐給他摔下電腦旁的臺燈，“啪！”

他大搖大擺地拽著臺燈，電線拖在地上拉出好大一截。等到適合的方位，肉墊按下了開關。

黑暗大廳暈染開了一片白光，陳凡坐立在光最濃郁的位置，瞇眼笑個不停?！斑@是人類發明的，他們把這叫工具，有了工具，就有了文明。文明有了，他們就要爬上最高的位置，在高高在上的尖尖兒，人類成了老大，繩子攆著的是你們，鞭子拍打的是馬兒，脖子被往前拽著的是老牛，爪子被塞紙的是鴿子。”

這會兒所有狗狗都抖動了耳朵。

“我們沒有工具，嘴巴的咬算嗎？當然算！”陳凡原地轉起了圈圈，“可對比直立動物，這根本不算啥，他們輕易拿魚竿釣起了魚，拿弓箭射穿小鳥，你們以為籠子外的商業街便是整個世界，他們卻靠四個車轱轆，走過了百萬倍大的世界，聽著，世界并不是野花野草，并不是灌木叢和噴了白漆的樹，世界大到你們祖先都沒走過旅途的一半——絕沒有釘過鐵條。”

一時間所有的大家伙，小家伙，還有不大不小的家伙，都抽抽鼻子，唉聲嘆氣，查理也在籠子外哭唧唧的。

陳凡早就料到了，狗狗們是絕對不會有人類震耳欲聾的反應的，他演講的初衷，也不可能是什么驚天動地策反動物大業的逆天暢想。

狗乃馴化動物??！

興許給他們盡快安頓好下一家才是王道——這家犬舍生意不怎么好，瞧一些哥們都焉了吧唧的。

所以陳凡想了想，說道：“我能來到這里，是想告訴你們，我們同樣能用工具，無論是邊牧亦或哈士奇，只要掌握了工具，命運都會發生改變，盡管仍然是被攆著的命，但所接觸到的層面不止于垃圾堆里翻東西了——”

一個大大的臉盆，悄然出現在光暈底下。

他以一句話收尾：“沒有鐵條的世界，可以隨便喝可樂！”

陳凡瞄了一下門廊。

貝姬小姐，懂我意思吧？

貝姬站在門廊已經許久，她方才把魚刺的證據給消滅個一干二凈，不過陳凡那狗屁不通的話她倒是聽完了。

她蜷縮著背，再伸展開來，打了個哈欠。

籠子里的狗一個接一個躁動，因為貝姬給它們通通開了門鎖。

燈下的陳凡退縮了出去，光照在了臉盆上，滿滿的可樂水炸起了氣泡。

當先的是阿拉斯加，他試著伸出腦袋，親吻向盆里的棕色發著光的波浪。

真好喝……！

于是，所有狗接二連三圍了上去，紅彤彤的大舌頭使勁舔，給臉盆里的可樂攪成了褐色漩渦。

但查理插不進隊伍，給擠在了外面，這讓他氣個夠嗆。

他沮喪著臉，長長的白被毛都聳了下來。

他想回籠子窩，白天主人也該接他回去了。

但是剛進去自己籠子，里面卻來了個黑乎乎的家伙。

那家伙把一個塑料碗推到了面前，里面同樣蕩漾著滿滿的褐色波浪。

“給你留的，”陳凡整個趴在籠子一邊，打了個嗝，“查理，好好喝完，半夜起來尿尿，出去解決，這兒咱倆就一起睡了，成吧？”

查理哪能管那么多，直接鉆進了籠子，整個把臉埋進了碗里，舌頭飛速倒卷月光下熠熠生輝的‘人類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