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狗~~！”
查理尾巴夾緊，汪汪叫嚷，急忙后撤步，那個女孩雙眼綻放覓食的光芒，沖上去俯腰抱起他。
陳凡躲在冰柜背面，制冷機噪音入耳，一時半會兒只得看著現場。
查理被蹂躪得不成狗樣，蓬松的長毛被女孩上下其手擠壓變形，她拿捏查理兩只蹄子，鼻尖不停碰觸額頭的蝴蝶結，臉貼臉扭來扭去。
動作怎沒有昨日放肆？
女孩親吻查理下顎，猶豫了會兒，本來想一口嗦住查理的鼻口，像是吸果凍那般，瞥見項圈吊牌后，只得收斂收斂，松開了蹄子放他落地。
“小不點，你主人呢？”
女孩可惜嘆氣，輕拍查理小屁股，撓著他的下顎，并撫平周身逆向的白毛，動作要多柔和有多柔和。
她整理好查理儀容，起身后重新上車準備走了。
哪知道發抖的查理忽然松嘴，吐露舌頭，跑過去可憐巴巴地仰望這個對他來說高大無比的人類，并嗚咽嘶鳴，側身倒地，作出一副快餓死的模樣。
“嗯？小不點干嘛呀？”
暖風吹蕩人行道沿邊的植被，太陽攀至頭頂了，單車影子給拖曳得偏向別處。原先是女孩化身公園里巡邏的山野妖精，游逛的小動物不慎惹得它饞涎欲滴，如今是小動物主動過來索求吃的，無辜得要命。
“原來是餓了嗎？”女孩哭了一般，趕緊蹬腿下車，小跑到售貨機邊，掏出了十幾張小額紙幣。
她抹了把淚珠，跺跺腳，似要生吃活吞售貨機，拼命將紙幣塞進投幣口。百樂滋、肉松餅、雞仔餅、南乳花生、旺旺雪餅、沙琪瑪、蛋卷、老婆餅，通通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分批墜入取貨口。
“我馬上救你！”
女孩捧著一大堆零食，傾倒入查理周圍，險些將它埋了。
陳凡每聽一道撕膜的聲響，鼻間嗅到熟悉的香氣，尾巴都搖得上下翻飛。
“查理，查理，”陳凡原地打滾，等到自己黑毛也攪亂了，神態自覺疲乏了，悠悠闖進女孩的視野，一瘸一拐地湊近零食堆。
猶如片場的專業演員，哪怕今早已被劉姐喂得飽飽的了，此時也得饑腸轆轆，對食物流露渴望。
也不管查理突然對他嗥叫起來。
“好啦，這是你的小伙伴嗎？”女孩心疼地拎起陳凡后頸，把它與查理貼在一起，“兩個小家伙，要學會分享！不要打架！”
女孩看到二狗吧唧吧唧埋進了零食堆，開始大快朵頤，生怕噎著了，趕緊又投幣買了一瓶果粒橙，把自己的單車半盔從車上卸下來，也不嫌棄臟不臟，一股腦倒光了果汁。
這個印象分絕對逆轉得徹底了。陳凡簡直始料未及，他之前堅持認為人類太過飽滿的情緒，對寵物來講過于激烈！
現在越激烈越好！
“你們慢慢吃，不要急，”女孩電話鈴響了起來，“我得走啦，有緣再見。”
她想了想，把半盔里盛放的果粒橙，分批倒入兩個空置的零食袋，然后頭盔放回單車架，再收拾好成堆塑料包裝，秉持環保的操守。
她來得快，去得也快。
人行道上的單車愈來愈遠了，在陳凡眼里化為一個黑點，一踩三回頭的背影，表達出了濃烈的不舍。
“查理，其實你不能吃太咸或者太甜的食物，”陳凡咬住查理嘴里的三根百樂滋，義正嚴辭道：“你會拉肚子的，我替你消化消化。”
于是，伴隨在查理賣力反抗的氛圍中，這一座零食山的山頭漸漸降低了。
……
淤泥和蕨草的清香，陽光曬在公園椅蒸發的鐵銹味，麻雀空中潑灑的尿液，泥土里腐蝕蟲尸的臭氣，這些通常是大自然最濃郁、最純真的味道。陳凡為人時是感受不到的，成狗之后，味道的奇妙打開了另一扇不同的大門。
那就是細節變多了，栩栩如生的生氣，映襯在每一塊微小事物的表面，曾經螞蟻大軍在水渠相遇打架，也不過是兩條密密麻麻的不規則線體，如今細致觀察，螞蟻觸角扇動和口器咬碎敵軍的肢體，都能有細微的聲響碰撞。
陳凡拉著查理，搖搖擺擺地走入小樹林，這一片森林尚未涉足，廣闊的人行道縮窄至蜿蜒的鵝卵石小徑。
原來狗也會打嗝，滾圓肚子都快接觸地面了，滿足感爆棚的陳凡，一邊打嗝，一邊仰望周圍榕樹窸窣亂顫的枝芽嫩葉。
這里人跡罕至，周一是繁忙的工作日，不會有閑人來此，當然，總有些意外的情況。
“小黑，那是什么？”查理也拖著肥肚子走路，跑不起來了，鼻頭指向小徑左側的樹樁，交錯的樹根已然干涸得褪去水分。
陳凡走過去，低頭捕捉到了一個臃腫的膠袋，異常違和。
“這個東西，”陳凡哼哧，“也是人類寶藏，但不是吃的。”
“不是吃的，是什么？”
陳凡坐在石頭上，支起后腿，“是人類的衣服，防曬用的，他們有一種東西是我們狗鮮少擁有的，叫作羞澀感。”
但是查理搞不明白了。
不懂陳凡盯著自己尿尿的地方忽然唉聲嘆氣的反應。
“人類要東西遮羞，這東西叫衣服，尤其是遮住人類尿尿的地方，如果人們給大家看到這些地方，將產生一種丟臉的反應，就像……就像主人丟飛盤，你接不住的那種挫敗感……很類似。”
查理恍然大悟，爬上樹根，爪子拍打這個膠袋，給戳破了，溢出了難聞的氣味。
“小黑，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的男主人，有幾個晚上都會冒出這個味道，在房間里。”
“女主人也在房間吧？”
“不在呀，那幾個晚上，味道最濃郁的時候，女主人都不在家呢。”
“……”陳凡沉默一會兒，回答道：“你主人，對你特別好嗎？有沒有打你，或者你需要吃的，他們忘記了？”
“當然沒有，”查理生氣道，“主人對我特別好，而且還有五位保姆阿姨，她們也一樣對我好。”
“嗯，知道了。”
陳凡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帶著查理繼續游蕩。
沒有時間的流逝，沒有為人的時候，時時刻刻需要應付的事務，敲鍵盤整理報表，隨機的開會，漫長的通勤……
很快走到了盡頭，是一道巨大的鐵柵欄，柵欄外林立低矮的平房，陳凡知道不能再走了，那片地帶是某個城中村。
一聲聲吶喊，從榕樹外綿延成片的草坡傳來。
“查理，他們在找我們。”
“我們回去吧！”
查理舔了舔嘴角的橙色水漬，率先折返，同時在一片苔蘚密布的樹樁周遭，抬起腿撒了好大一片熱霧騰騰的尿液。
陳凡放寬了心，原本擔憂人工制品會給狗帶來不良反應，現在沒這個問題，他們都活潑亂跳的。
“你先走吧，我慢慢跟上來。”
他見查理從大樹間隙沖進了陽光大曬的草坡，不由苦笑。
自己好像吃了多數的零食，真的走不動了！
森林剎那間變得幽靜，蹲坐在一塊青石上，清風悠悠刮動耳朵，渾身都舒坦了。
樹干之間纏繞一片小小的蛛網，小蜘蛛正吐露白絲，辛勤地勞作。
陳凡慢慢閉上眼，困倦襲來。
喊聲斷斷續續從遠方飄蕩，還有大狗的嬉鬧，訓導員的哨聲，幾塊飛盤拋飛至云霄，陳凡見到刀子縱身跳躍，優雅地咬向盤子，女孩在人堆里歡聲鼓掌。
想著長大后必須比這帥一百倍，陳凡對未來報以無限的憧憬。
這個時候，一側的灌木叢，悄悄爬出一個鬼魅般的身影。
他一絲不掛，學著陳凡的姿勢，趴在鵝卵石上半閉著眼，是學狗爬的姿勢。
但他是人。
陳凡內心涌現天翻地覆的變化，寧靜被打碎了，原有的人類認知也被打碎了。
這個男人，一臉慵懶寫意。陳凡扭頭看向他，他也扭頭看向陳凡。
老……老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