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硬的皮鞋不沉不重地印在地面上，像在享受清閑。

“就是這里？哼……”他停下了。他的左臉上有淡淡的痕跡，像是化了妝，又像是經過什么處理。宋姿瓊也沉默了。她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手機。

“你說的那個小孩，我認識。是叫馮法，是吧？”她輕輕問。

男人“噢”一聲，“您知道很多啊，太太。謝謝您的協助。”意外的，他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這里就沒您什么事了，掛了吧。”

宋姿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匆匆掛斷電話。

他雙手插兜，重新審視這里。一條空無一人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面隔離的瓷墻，墻后完全可以再站一個人。他輕輕地笑著，卻沒有走過去。

“對了——”他反而叫住快離開通話的宋姿瓊。她深吸一口氣，佯裝平靜。“真抱歉啊。那個叫馮法的孩子，已經沒了吧。”他頗遺憾地望著墻壁，“您是不知道嗎？還是說……”

宋姿瓊的心猛烈跳動。“我想見面的人不是馮法呢？”男人咂著嘴，眼神意味深長。

“確實。他不在了，我向醫院附近好不容易打聽的，這里有他的同事，如果確實是同一個人。”宋姿瓊疲憊地回答，“至于今天您見面的人……我不知道。”“好吧，謝謝。掛了。”男人轉過身去。

墻壁那里靜靜的。

他邁開步伐走過去。

“停一下，請。”

男人停住了，表情并沒有太驚訝，看來這的確是他想找的人。

宋姿瓊看著針孔攝像儀連線的屏幕，聽見竊聽器里的聲線，幾乎要窒息了：熟悉的半成熟半少女音，是自家的女兒馮傲！

她怎么……會在，胡曼提不是說好計劃里不摻和她嗎！！

“你很會啊，小姑娘。”男人清清嗓子，“還專門把我領到這種到處是監控的地方。你質疑我？”

“不是。”馮傲緩緩地發言，還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明白……當年我怎么惹你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抱歉。我只是一名警察，來負責協助受害者抓捕施暴者的。”男人假意，慢慢靠近，“可是我現在都看不到你呢。你真的在現場嗎？”

“是啊。”墻壁后不小心露出一小塊網格紅裙子，還有一只白皙的手腕，“只不過你不是真正的胡曼提，對不對？”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不錯。他醒了是吧？那次不夠狠。”“偽裝成這條街上的警察，你也真是有夠愚蠢的。”馮傲嘲笑道。

男人繼續前進：“你錯了，我不過是想報復當年的他罷了。畢竟我這些年，不是待在這條街上，而是到全國四處撒野，干過的壞事也不少，人民群眾都看著呢。胡曼提的名聲下降了，就足夠了。”“你當人都是傻子么，這種事一查就出來了。”“不錯，但在他們不了解我是不是真正的警察之前，胡曼提的聲譽總會敗壞，這也行。”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倔強著。

馮傲靜靜地聆聽。

“你這次來是想要什么東西吧。”“不對，”他干笑連聲：“你很聰明但是……我這次是想來道歉的。”“為什么？”“就是感到對不起你啊。畢竟坐牢那些年，人也明白了不少……總不能一直把我當壞人看吧，我也是受夠別人的另類相待了，你能理解嗎？”男人坐在一個小墻墩上，感嘆著。

“你現在后悔了。你覺得別人會心疼施暴者嗎？”

男人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在屏幕后默默聽著，看著。

有個人恰巧來到警察局辦案，也湊過來。

“但其實你知道嗎，我就是這樣的人。就算男朋友被渣女欺騙了，我也不會當場責罵她，因為我看見過她摸著那些本來觸不可及的嫁衣，那種感覺真不好，”馮傲的聲音彈出陣陣回聲，“你或許會怪我傻，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可笑吧。”

那個湊熱鬧的女人，靜靜聽著。

“我媽也說過，沒有人愿意在喝酒后把酒塞取下來皆大歡喜地收藏，可是我就是這樣的人，很怪。正經人做不到，我可以。”

宋姿瓊的瞳孔里不斷閃動色彩。

“也不會有人因為自己肺不好，就隨意跟著一個陌生人去抽煙室。但是我會。”

胡曼提用手摸索著下巴，笑了，在身后把煙熄滅。

“我本來……就沒想過要做一個高冷的人。只是一些陰影太強大，將我包裹住了。”

男人哼了一聲，表示同意。

“但是……有一個人，愿意幫我打破這些陰影，帶著我，向著光，走下去。他曾經跟我說，光路是可逆的，即使我們就像兩條光線，最后也一定會彼此奔赴。他說，他只想對我一個人負責。他還說，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愿意陪著我走下去，因為我是他的小公主。”

“聽上去像是曖昧的笑話。”男人道。

“或許是。但我相信。因為他值得，當他在背后替我阻擋一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男人不語。

“所以，我沒有理由去做一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包括對你，即使……玫瑰從來不愿向折斷自己的人抬頭。”

“我可以相信你嗎？”馮傲沙啞著嗓子。

屏后靜默。

“有趣。”男人低沉地笑，“你真的是個……怪誕的女孩。”

“但是你知道嗎，我愿意相信你，不管你這些故事有多么可笑荒謬，甚至是你瞎編的。我不在乎。”男人從兜里抽出一根煙，“我也有一個女兒，終有一天也會和你一樣大。我不希望她會因為我而經歷你所經歷的事情。”

他甚至在偷偷抹眼淚，但很快，又像什么都沒發生。

“你相信我了？那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也算為了你的女兒，”馮傲繼續沉穩地說，“我希望你去自首。因為你現在也做了很多壞事。”

男人不語，只是呆呆聽著，走廊里響起的腳步聲。

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走到面前。

他還在抽煙，表情些許茫然。不過當胡曼提拉起他時，他掐斷了煙，回頭喊：“謝謝你，小姑娘！你真是溫柔。”

墻壁后靜靜的。

等到所有警員都來了，把那個男人拷走了，走廊里才發出一聲壓抑了很久的嘆息。

女裝的樂正卿，從墻壁后慢慢走出來，走在一個人的長廊，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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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能行嗎？”

“當然。”樂正卿笑著，自信滿滿，“可別忘了，我以前的愛好是配音。”

“那你……可小心。”馮傲不舍地抱抱他。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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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籠在陰影里，有人沉在陰影下。有人衣衫襤褸地爬上陰森森的山巔，對著千姿百態的世界獰笑。

一個年輕男孩袖煜，在街頭淅淅瀝瀝滴著污水的死角里，親證過一場粗暴的接觸。他的聲帶雖然混沌不堪，吐出的只言片語卻凸顯了恐懼，從此籠在陰影里。

一個憂郁的少女馮傲，在平平無奇的小店里無辜遇見敵情。她怕知道得太多，又怕自己知道太少，卻一直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為自己負重前行。她也想過在人跡罕至的高海拔處，結束掙扎，從此不為人知地沉在陰影下。

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樂正卿，在夜色深沉之際仰望星星。少年為了支付自己年少無知的負隅反抗，一邊努力微笑著，一邊回家默默地清洗著鮮紅的褲子。英雄主義不是誰都承擔得起。那些記憶太遙遠，卻真實存在過。但他沒有因此沉淪下去，選擇了最后一種方式。

你知道嗎？其實欺凌者最后的目的是毀滅你的精神。你可不要讓他得逞啊，小孩。

馮法，我做得好嗎，沒辜負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