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把宋成章提到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蕭重淵聽了,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道:“未曾想,竟然有這樣一番過往。”
頓了頓,他又道:“既然這件事已經瞞了這么多年,而且鮮有人知,為何他現在又選擇宣之于口呢?”
白明微輕喟一聲:“大概,是因為太后吧。”
說到這里,她把窗戶闔上,也擋住了灌進來的冷風。
她繼續開口:“宋太傅、祖父,都是三朝元老,入朝之后便被培養成為先帝的可用之材。”
“太后和先帝也未辜負上一位帝王的所托,知人善用,與祖父他們惺惺相惜,君臣關系十分融洽,數十年風風雨雨同舟共濟。”
“當年元貞帝因任性做出這樣的蠢事,牽連了那么多的人,造成了如此悲劇。”
“但先帝和太后僅有元貞帝一個兒子,難免會有私心,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唯一的兒子。”
“宋太傅心里記著與先帝的情分,所以沒有不依不饒,后來的日子也依然恪守為臣的本分。”
說到這里,白明微垂下眼睫:
“可是,至親、至愛,以及滿門的人都因這荒唐事而死,宋太傅心里不可能沒有任何芥蒂。”
“只怕太后一旦乘鸞西去,他就再無顧忌,從而為宋家滿門討回這遲來的公道。”
蕭重淵沉吟片刻:“如此也能解釋,為什么元貞帝對宋成章百般忍讓,原來是做賊心虛。”
白明微接過話:“當年發生這樣的事情,必然少不了秦豐業的攛掇,秦豐業必定和元貞帝達成了某種協議,也只有在秦豐業成為元貞帝的岳父,秦豐業的承諾才兌現。”
“所以宋太傅把往事告訴我,估計也是猜到了我準備對秦豐業下手,他這是想借我的手,去完成那因種種緣由而無法完成的復仇。”
蕭重淵點點頭:“這些年,宋成章早已淡出權力中樞,雖然他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可畢竟清貴的位置停留太久,他到底不如權臣。”
“太后在世,尚且會庇佑他;可一旦太后不在了,那么他也沒有和秦豐業以及整個太子勢力抗爭的能力。”
“所以他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然后順水推舟,往本就引火燒身的秦豐業身上,再澆一桶油。”
白明微又是一聲嘆息:“一時之間,我竟有些為宋太傅難受。因為職責在身,又因為君臣之義,他竟然把滅門之仇忍了數十年。”
“想必也是對妻兒的愧疚,所以他未再成家,始終孤身一人,興許他覺得這也算是對妻兒的一種贖罪吧。”
蕭重淵表示贊同:“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根本無能為力,身為臣子,總不能逼著先帝和太后殺了唯一的皇子償命。”
“更何況先帝和太后還與他有著深厚的君臣情誼,所以這整個悲劇,注定了他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往肚子里咽。”
“他至今獨身,是對親人的一種抱愧,也是在提醒太后和劉泓,當年的那件事還沒有過去。一旦他重新組建家庭,就意味著他走出來了,拋下過往了。”
“如此一來,他只能得到一次性的補償,而無法得到別人一直以來的歉疚。”
“那么他就沒有和元貞帝對抗的底氣,也沒有太后從始至終不減的回護,他也將會成為歷史的犧牲品,沒落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說話間,蕭重淵流露出些許感同身受的悲憫:
“所以他只能選擇這種方式,獨自一人銘記那慘烈的過往,努力維持自己的影響力,直到有朝一日,他能實現遲來的復仇。這才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也算是對逝者的一個交代。”
白明微掀起的眼眸,落了些許氤氳的霧氣:
“一輩子,上位者舉手投足,就是無數條性命,以及無數人的一輩子。元貞帝這個人,他究竟造了多少孽!”
蕭重淵也是無奈:“先帝和太后英明一輩子,卻生出了這么一頭歹筍,估計他們才是最痛心的。”
白明微道:“我聽人說過,元貞帝有位兄長,據說天資聰穎,溫潤謙和,年紀雖小卻展露出君王之質。”
“只可惜潤太子早夭,而先帝和太后生下元貞帝后便再無所出,興許是劉家氣數盡了,才會發生那樣的事。”
蕭重淵頷首,隨即問:“如今知曉了這一段過往,你有何打算?”
白明微神色清明:“倘若是從別人嘴里知曉這一段過往,依我的處事風格,我做不到利用過往的悲劇,去達成我的目的。”
“然而宋太傅親口告訴了我這件事,就意味著他同意我能以這件事為手段,去完成我的計劃。”
“所以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但我得考慮一下這個度,我要想一個法子,既不牽連無辜,不殃及他人,又能告慰冤魂。”
蕭重淵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白明微問:“可是覺得我婦人之仁?”
蕭重淵頷首:“你這么說,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你的確有些婦人之仁,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勝者并非都是正義的,無非是踩著一個又一個人往上爬而已。”
“原本想勸你不要顧及那么多,既然有現成的條件可以利用,那么就心安理得地去用好了。”
“可仔細想想,你一步步走到今日,不就是為了讓這種現象有所改善,不就是為了創造一個更為清明的世道么?”
“一旦你這么做了,那就違背了你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與底線,如此一來,你辛苦走到最后又有什么意義呢?”
白明微聞言,唇角也露出些許笑意:
“祖父一直都說,人之所以頭頂天、腳立地,就是為了頂天立地,若是不能堂堂正正,那就失去了意義。”
“所以我白明微,哪怕粉身碎骨,我也會堅持我的初衷和原則,這點無論如何都不會變。”
“否則,依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我難保會成為下一個一念之間就草菅無數人命的昏庸之輩。”
蕭重淵笑了:“你向來如此,而我所傾心悅愛的,也正是這樣的你。”
白明微把茶水推過去:“喝茶吧,還堵不上你的嘴。”
蕭重淵呷了一口熱茶,隨即把茶水放下去:“說起來,我倒是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