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吳建國結婚后，被他的光環加持，我一下躋身社會名流，收獲諸多尊重。只是這些尊重是被金錢加持的，它只屬于陌生人，對于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因他得到的嘲諷和嫌厭更多。我無法將他融入我的生活，造成許多不便。像今天這種半是家庭聚會，半是朋友聚會的場合，光是確認年齡和輩份的問題，大家都會陷入混亂：三姨是我的長輩，又是小雅的老師，他是三姨的朋友，小雅的父親，又是我的丈夫，小雅叫我姐姐，但她是我的繼女......亂極！魏來雖是個明白人，但她那倆孩子可不懂，他們是該叫吳建國爺爺還是伯伯？還有方澤，我還要介紹他們認識，再收獲她的違心贊美，對于此事，我敏感得要死。死倔死倔的如磨不喜歡吳建國，連喂都懶得叫，如果喝點酒再亂說話，以后大家就更難相處。想想都頭大。

“跟我回家吧，如琢。”

“現在？”

“現在。”

“好。”我起身。

吳建國也跟著我起身。

兩人出了院門，上車，原本站在廚房的窗邊一邊洗菜一邊打算默默聽八卦的魏來，還沒理清頭緒，眼看我們出門，車子發動，追出來：“這是要去哪里？”

我木著臉對她說：“我們回去有些事情，晚上的火鍋你們吃吧。”

吳建國沖魏來點點頭，在魏來的欲言又止中，將車咆哮著開了出去。

我的婚后生活幾乎在吳建國的掌控之下，而這幾個月他只打電話，從未強行要求我回家，可能也存了想把我晾一晾的心思。他可以寵愛一個女人，但女人如果恃寵生驕，卻是他不能容許的。我在這幾個月，夜深人靜之時，無數次掂量過自己的份量，不過如此。看他的架勢，今天親自上門來，是給我了一個梯子，一定是勢在必得不容我置喙的，我再堅持不下來，局面就難看了。

大家為了準備慶祝工作終于圓滿完成而置辦的慶功宴，我是主角，但我只能缺席。想著她們晚上可以喝著啤酒吃火鍋，而我只能跟吳建國口是心非地算老賬，真是慘絕。

吳建國好像聽到我的腹誹，緩緩開著車，叫我一聲：“如琢。”

我心里不痛快，聽他叫我，立刻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他膽敢說晚上吃面條，我就整死這個老家伙。

誰知他說：“咱們晚上去吃杭幫菜吧。”

我毫不客氣地拒絕：“太甜，不想吃。”

“你想吃辣？那咱們去吃湘菜。”

他化骨綿掌的態度讓我只能從善如流。

到了飯店，他下車從后備箱里拎出來個生日蛋糕，不在意地說：“今天是我生日，這是董秘書準備的。”

他的笑帶著討好，帶著點羞慚，與他不茍言笑的硬朗氣質頗不相容。有一種放棄尊嚴的可憐相。我一下被愧疚擊中。可能他今天去畫室是想著借此機會跟大家一起過生日的吧。我拒絕了他。

人在感情里受的傷，大部分都是因為付出沒有得到回報，被辜負，愿望失落所至。而我，在這段感情里，付出了什么？作為妻子，我關心過他有多少？除了飲食習慣和愛好，我不知道他喜歡什么顏色，喜歡穿什么衣服，穿多大碼鞋，還有生日。他今年貴庚？那我為什么還要以受害者的身份去苛責他？只因我占了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妻子身份？我是用什么手段得來的？我運用權利為什么好像總不那么名正言順呢？對婚姻的忠誠只是人類對自身本性審視后自發的一個道德約束。為什么要有這樣的一個約束？還不是人性如此，想劃個圈圈圈住自己，卻猶如兒童游戲般幼稚可笑，一不小心就越了界。我的春夢了無痕和看見帥哥后的各種意淫與他現實的出軌有什么不同？

我思緒混亂地呆立，使他更不自在，語序也有些亂：“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過過生日了，往年小董他們給我訂的蛋糕我都給辦公室的人分了，我不愛吃甜食，今年我拿回來了。”

我默默地接過蛋糕，隨他進飯店。在等菜的功夫，我把蛋糕打開，插上蠟燭，點燃，讓他許愿，吹熄，切了兩塊，端一塊給他：“生日快樂。”

他拒絕：“我不要這個‘快’。”語氣頗委屈。

我笑了。他看我笑了，也孩子氣地笑了。隨著他接過那塊“樂”字的蛋糕，挖了一勺奶油放進嘴里，我舔了那個“快”，甜密的氣氛也好像隨著飯店里喧嘩的人聲彌散開來。

有那么一刻，清甜潤滑的奶油，順著口腔，經過食道，最終在心口軟化了。

在沼澤中掙扎的滋味那樣恐懼，有人伸出手來，何不趁機上岸？好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我這一生能過幾天好日子呢？

服務員上菜的速度很快。吳建國吃飯不喜多言，又因他常年在保健醫生的教導下，對食物的克制，使他很快就做出吃飽的樣子端起了茶杯。而我，因為這幾個月的清淡飲食，突然面對這一桌重油重辣的菜，食欲被喚醒，一伸手，招來服務員要了幾瓶啤酒。

我需要放松。苦苦伏案的半年，與吳建國玩貓捉老鼠的半年，內心困頓四處無著的半年，我需要酒精來幫我平穩過渡。

醉眼中的吳建國，顯得格外可愛，格外溫柔多情。他喝茶，我喝酒，短短一個小時，聊得要比我們之前一年說的都要多。說起他最近正努力推進的項目，我問他：“是和葉蔭嗎？”

“葉蔭？葉總？”吳建國瞪起眼。

“他就是個技術控，除了技術，其它的他根本不懂，也不關心，你們合作起來也容易，你主導就是了。”

“我怎么從未聽他提起過你？你認識他嗎？”

“當然，我當年追求過他，他還是我介紹給我爸認識的。”

“你追求他？”吳建國的臉紅了又綠，眉頭皺成一團，半晌，才咂摸出味道，露出他農民企業家的本色，粗俗地罵一句，“你這小王八羔子，敢這樣逗老子開心。”

我哈哈大笑，借著酒勁倒向他。感受著他的一呼一吸，吞食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愛欲，剎那間，我仿佛覺得和他已經走過一生。我們會在漫漫歲月中老去，要死也要死在他懷里。

我乖乖地跟他回家。

我把我自己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

除了我這個人，我還有什么能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