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的過程中，又有幾個聞訊過來的設計師們悄悄地進來圍在我身后。在這么多人面前獻藝，我不敢露怯，認真寫完，又隨手幾筆畫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咖啡杯。放下筆，辦公室里的空氣好像也被我的文字溫暖，緊張的氣氛有所緩解，大家都輕聲地笑了。我四歲還不認字就已經跟著三姨學書法畫畫，如果不是父母離婚，我是會被父親按照他的意愿打造成一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淑女的。雖然后來我心懷叛逆地扔掉畫筆去讀了個文科，但這些童子功還在。

方總小心亦亦地把紙拿在手里，默默地看了半天，語氣有些顫抖：“這就是我想要的字體，樸拙之極，活潑生動，充滿童趣，充滿生命力，而不是那些冰冷的浮夸的所謂藝術體。把方案改成這個字體，我們就可以定稿了。”

身后一片歡騰，看來，大白公司的設計師們被方總折磨得不輕，這次終得解脫。這場景，我熟悉。

方總有些抱歉地向身后拱拱的，又很認真地問我，“這張手稿，可以送給我嗎？”

“可以。”

林總轟走了我身后的人，搓著手壓抑著激動對我說：“文老師，我們可以用您的字嗎？我們可以付費，關于怎么付費，讓白瑩跟您談，好嗎？”說完，又沖大白暗暗示意。

大白拉起我：“跟我來，去我辦公室里談吧。”

我和大白進了她的辦公室，她一下抱住我，如果不是胖，她幾乎要掛我身上：“如琢，你是我的福星。”

我摸著她的肚子：“里面的小人兒才是你的福星，我是為她而來，為她而寫。”

“費用，咱們還是先談費用，這是公事，你不用跟我客氣。”

“我哪知道寫幾個字都能收錢？我授意你作為我的經紀人，具體要多少錢，你定吧，這筆錢就當是我給要出生的寶貝的見面禮吧。”

“你可真大方。”

我抬腕看了看表：“你讓你們的設計師跟我直接對接，把方案發給我，我看了方案后，會寫幾版體傳過來，不行我再改，放心，我會改到你們滿意為止，我得走了，再不走，我又趕不上航班了。”

大白送我下樓，我讓她回去，伸手打出租車。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了我面前，車窗打開，普藝的方總在車里笑吟吟地沖我一擺頭：“上車，我送你。”

“太麻煩了，我要去機場，太遠，打個車就好。”我站著沒動。

她的目光里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我一直在等你，我想跟你聊聊。”

我只得拉門上車。

她修長白晰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瀟灑地將車匯入車流。她的側臉也很好看，額頭光潔，鼻梁挺直。我不由得說：“方總，你很漂亮。”

“你不覺得我長得很像你嗎？”

我一愣，張嘴結舌，我還沒見過有人這樣拉近關系的。

“你沒有注意到，我一直對你沒有任何稱呼嗎？”她又問。

我細想，倒是，她一直對我“你”“你”地叫，顯得不是特別禮貌。我只當是她是甲方，又年紀輕輕便身居總監職位，有些目中無人罷了。

她笑了：“其實，我應該叫你姐姐，但是當著眾人，我無法認親。”

“認親？”我更懵，又細細地打量她。

她略顯無奈：“姐姐，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認不出來也是常情，怪不得你，我和我媽走的時候，我才六七歲，一二十年了，人都長變了。”

“你是，方澤.....宋芳澤，你是小澤？”

“我是，我媽把我的名字改了，把宋姓也去掉了。”

她伸出一只手，我緊緊地握住：“妹妹，小澤妹妹，你和小舅媽，你們這些年過得好嗎？”

“還好，我爸他，還好嗎？爺爺奶奶他們還好嗎？”

“你爺爺奶奶去世好多年了，你爸他，怎么說呢，坐了幾年牢，出來后結婚又離婚，現在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剛上幼兒園，你現在有兩個弟弟了。”

她苦笑：“不，我有三個弟弟。”她頓了頓又說，“我媽后來也再婚了，又生了個弟弟，比我小六歲。”

我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這種感覺，也只有家庭破碎的孩子才能懂得其中的辛酸：“我爸也給我生了個弟弟，剛兩三歲，還沒見過。其實，我挺佩服舅媽的，她一發現小舅有外遇，馬上離婚走人，不吵不鬧，沒幾個女人能做到。”

小澤故作輕松：“我的姑姑們呢，你媽還好嗎？這些年，我最想大姑，我還是大姑把我從產房抱出來的呢。”

“你的三個姑姑嘛，你大姑，我媽，她和我爸可能是在你和你媽走后不久就離婚了，現在一個人，還是工作狂，退休又返聘在醫院坐診，你二姑被二姑夫欺負一輩子，也離了，你三姑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姑夫病了這么些年，今年走的，丟下你三姑一個人......”

“還有同哥，同哥他還好吧？”

“同哥從美國回來就結婚了。”我一拍大腿：“今天的那個白瑩，白總監，我同學，她是同哥的媳婦，那是咱嫂子呢......你看看，咱們家人，四散在各處，見了面竟然都不認識。”

“那我下次去客氣點，我今天關于費用，跟她一頓扯皮，氣得她臉都綠了幾回。”

兩人一起哈哈笑，又聊起往事，不勝唏噓。她把我送到機場，堅持要停好車陪我辦了登機牌，把我送到安檢口，跟我約了再見面，才一步三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