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床，打電話給吳雅妍，讓她開上她的車陪我走一趟。

我開著老余的車，吳雅妍開著她的車跟著，到老余的學校，吳雅妍把她的車停在校外，上了我的車。老余的車是在學校登記過的，經過大門，感應器自動開了，我開車進了校園。

停好車，我深吸一口氣，和吳雅妍一起下車。

我知道今天上午老余有課。打他電話不接，只好帶著吳雅妍穿過校園，一路打聽著，隨著三三兩兩抱著書的學生，找他上課的教室。有兩個女孩在我們前面匆匆地走，其中一個穿紅色裙子的女孩在催另一個短發女孩：“快點，再晚就占不著好位置了。”

“急什么，多功能廳大得很，我不想坐前面，聽說余老師講得興奮了，唾沫星子亂飛，又不能打傘。”說著，兩個小姑娘一起咕咕地笑。

“我想坐前面，我唾面自干，我還想提問呢。”

“余老師知道你是他的忠實粉絲嗎？”

“余老師的忠實粉絲可不只我一個，據我所知，外校都有來旁聽的，你們系也有好幾個學生每節課都來，你一會兒見識了就知道了，余老師的課從來不點名，但很少有人礦課遲到，以前在小教室講，后來教室坐不下，外面站的都是人，在同學們的要求下，學院又給換了到了多功能廳，做成了開放課堂，這節課講宋史，快快快。”說著，兩個女孩連走帶跑，上了多功能廳的臺階。

我被兩人的談話激起了好奇心，和吳雅妍默契地也跟著她們連走帶跑，跑進多功能廳，找了個角落坐下。吳雅妍的穿著打扮本來就象學生，我出門前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特意戴了一頂棒球帽，只要壓低了帽沿，也沒有人注意我。不過我的擔心都屬多余，因為來聽課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坐下后，也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能容幾百人的大教室，坐了個滿滿當當，還有人自帶凳子坐在了后面的空臺上。

老余踏著準點走進教室。

也就一個月未見，老余明顯地清瘦了許多。身上的襯衣還是我去年給他買的，當時穿著略緊，此時有些鼓蕩帶風，人在衣中晃了。

老余微笑著站定，伸手往下一按，示意安靜：“同學們，上課，請打開書，打開筆記本。”

我從包里拿出我的本和筆，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吳雅妍也向她旁邊的一個男生借了紙和筆，恭敬端坐。

“上節課，我們把唐朝的歷史做了個總結，這節課，我們開始講宋史......偉大的唐朝結束了，經過短暫的五代十國，趙匡胤搞了個黃袍加身的行為藝術后，歷史便正式進入宋朝，在咱們之前所學的歷史知識里，在國人的印象里，宋朝，積貧積弱，喪權辱國，有澶淵之盟，有靖康之變，窩囊透了！但西方和日本的漢學家卻對宋朝的評價非常之高，而且，美國多所高校采用的歷史教材《中國新史》說中國最偉大的朝代是宋朝。為什么呢？我找個同學問一下，這是為什么？”老余的目光在座位中逡巡，我連忙低下頭。

果然，坐在第二排的那個穿紅色裙子的女生舉起了手，并被老余示意回答問題。她站起來聲音清脆，思維清晰：“是因為國人有感情因素在里面，所以不能客觀，而那些國外的學者能從文化的角度、歷史影響的角度，用超然的心態去看待宋朝。”

老余贊許地點頭，示意她坐下：“這位同學講得非常好......宋朝從960年建國，到1279滅亡，那個時代的西方，還在漫長的中世紀沉睡，而宋朝已經進入近代化的早春，按西方近代化的標準：市場經濟和貨幣經濟非常發達、都市化、政治的文官化、科技突破、思想與文化高度繁榮......大家只知道漢朝的文景之治，唐朝的開元盛世，其實，我認為中國最偉大的皇帝不是漢武帝，不是唐太宗，也不是康熙乾隆，而是宋朝的宋仁宗......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是宋朝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皇帝，他在位這四十多年，活得一點也不象皇帝，受得委屈之極：大臣都能蓄妓，他有喜歡的漂亮女人卻不能要，硬被逼著送出宮；想給寵愛的妃子家親戚討個官，三番五次碰壁，被自己的女人嘲笑埋怨；臣子犯顏直諫，唾沫星子噴他一臉，他一邊擦還得一邊接受建議；嫌皇宮小想擴建，不敢搞強拆，只得作罷；散步口渴了，怕侍從受責罰，一直忍著；半夜餓了睡不著，想吃個烤全羊，卻只能輾轉反側地數羊......”

同學們一起笑。

“宋朝的皇帝坐在皇帝的位置上端拱制命，也就是充門面，宰相團隊執掌治理權，而臺諫又掌握著臨察和審察權，真實實現了三權分立，虛君共治，也就是后來西方所謂的君主立憲......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繁榮遠超漢唐，為什么有那么多出名的文學家、詩人，為什么大臣敢駁封皇帝的詔令和面子，那些言官、諫官敢指著皇帝罵，噴他一臉唾沫星子？這位同學，你來回答。”

一個男生站起來說：“因為宋朝的皇家有祖訓：不殺士。”

“這位同學是做了功課的，非常好，是的，宋朝的那些文人士人為什么那么牛，就是因為趙姓皇家有祖訓，不殺士，這也是為什么蘇東坡雖然被一貶再貶，卻能活那么久，寫出那么多千古名篇的原因，同學們，蘇軾的偉大，是時代成就了他，如果擱明朝，蘇東坡不知被脫掉褲子打了多少板子，掉了幾次腦袋了......”

同學們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