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出院的第二天，就捂著肚子在老余的攙扶下，和他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

雖然結婚證換成了離婚證，我和老余仍舊回一個家，進一個門，睡一張床，吃一鍋飯，喂一只狗，和往日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手機幾乎成了熱線，有親戚朋友打來表示關心的，有要來采訪的，有推銷保險的，有銀行貸款的，最多的就是要賬電話。

我把電話調成了靜音，陌生電話一律不接，應老胡的要求，把公司的事情做了交待后，安心在家靜養。我們又商量著等我稍好，便搬家。這個家遲早會被要賬的尋上門來。

我讓三姨強行帶老媽去了海南，反正她一輩子沒有侍候過人，更不懂怎么照顧我，還不如各自安好。我們母女倆的親情需要距離才能保持。

雖然我還不能正常進食，但只要能動，我就能自己照顧自己。而且，我還有個好鄰居，吳雅妍。原本已經放假的老余是可以在家照顧我的，但公公在我出院的第三天再次重病住院，先是肺部不適，后全身感染住進了重癥監護室，一度下了病危通知，老余不得不拋下我，回了老家。

吳雅妍每天睡醒是中午，她的早飯也就是我的午飯。她會帶了食材過來，做飯給我吃，順便買肉給富貴吃。

她說她的手藝都是留學時候練出來的。

但我此時能吃的，左右不過是煮得稀爛又淡出鳥的粥類。她就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給我煮銀耳蓮子粥、雞蛋湯、青菜湯、燕窩粥、海帶粥、蘋果山藥粥……

靠著吳雅妍的粥，我漸漸恢復，竟然比出院時胖了。有天傍晚，天陰欲雪，我坐在陽臺的茶桌前，一邊喝茶，一邊撫著富貴的狗腦袋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話音未落，趙二打電話，說他過來看我，馬上到。

他說的馬上到就是馬上到，兩分鐘后他就敲響了門。他應該是走到樓下才給我打的電話。我從來沒給他說過我住在哪，他也從來沒來過，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

吳雅妍給他開了門，他一身寒氣地進來，肩頭落著未化的雪花，仍舊是不穿棉衣，一件皮夾克，干凈利落得象棵挺拔的白楊樹。只是他一見我，呲牙嘻笑的樣子，破壞了他清新脫俗的氣質。他身后跟著穿得象狗熊一樣的青南。

“青南一聽說你受傷了，就非纏著我帶他來看你。”我接過他手里的袋子，他順勢摸了摸我的手：“呀，怎么這么涼。”他的手一如往日，溫熱，有力。

青南放下手里禮品，我氣恨他：“下次再拿這些，你就別進門了，孩子小，花錢的地方多呢。”

青南只嘿嘿笑著上下打量我，卻對著富貴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富貴沖他：“汪。”

“下雪了嗎？”自來熟的吳雅妍幫兩人拍掉肩頭的雪水，問趙二。

“剛開始下。”他看了吳雅妍一眼，向她點點頭算是問好，問我：“你們晚上吃什么？你家老余呢？”

我沒跟他過多解釋，只說了老余父親病重，他回老家去了。吳雅妍端出一碗白粥：“晚飯是粥。”

趙二不屑地看著粥：“就吃這個？”

我看了看粥，便悶悶不樂：“我也不想吃，但醫生說不能吃油膩難消化的東西。”

“這也二十多天了，能吃點葷的了，吃不下是吧，我來得正是時候，我可是帶著廚子來的，青南，去。”青南已經抄著袖子進了廚房。

也就二十多分鐘，青南端出四個菜來，一盤鹵牛肉，一盤鹵豬蹄，是青南自己鹵的；一盤拌黃瓜，蒜汗和芝麻醬淋得很香；一盤肉沫炒胡蘿卜絲，蘿卜絲切得很細；一碗酸湯腸牛。

我和吳雅妍看得兩眼放光，聞見肉味的富貴也搖著尾巴湊上前來，我把它踢一邊，拿著筷子問：“這幾個我都能吃嗎？”

“除了這個鹵牛肉，剩下的都是給你做的。”

“那我呢？我能吃嗎？”吳雅妍撅著嘴，有些不滿趙二他們一來就搶了她的風頭。

“大家都能吃呀，來來來。”趙二扶著吳雅妍的肩，把她強按到桌前，“聽如琢說這些天都是你在照顧她，辛苦了，我來慰問慰問你。”

“你給文姐都拿的啥？”吳雅妍伸腳踢了踢袋子，一瓶二鍋頭和一盒花生米嘰哩咣啷地骨碌了出來，嚇了富貴一跳，她卟哧一聲捂著嘴笑了，笑完一溜小跑地去廚房拿了三個杯子，“文姐剛還在吟詩，說下雪了，卻沒人陪她喝酒。”這幾天她無障礙出入我家，已經把家里的東西摸得門清。

“她還不能喝，青南當司機，就咱倆喝一點吧，聽如琢說，你可是好酒量。”

“我上次都把余哥喝翻了，這次你可不要慫……”

趙二撇嘴搖頭：“老余的酒量……”在他心里，從未看起過老余。

“先別吹，試了才知道。”

我在一邊心滿意足地吃飯，青南在旁張羅，看兩個瘋子開喝。

吳雅妍虛虛地敬了我一個：“姐姐，祝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趙二接一句：“活成老王八。”

我才不要搭理他，他這么多年以捉弄我為樂，我已經習慣。我終于能吃頓飽飯，應該感激他才對。

看兩人喝得開心，我也高興。我看青南吃飽喝足，拉著他去茶臺喝茶。打開窗戶，果然，撲面的冷風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得很急。樓下的地面和樓頂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成排的樹上，光禿禿的枝頭也掛了白。雖然已經入夜，整個世界卻被雪色染亮了天光，我站在窗口呼出一口白氣，一直郁郁無著的心情好象也變亮了，我象孩子一樣喊叫：“下雪啦，下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