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對著通迅錄研究了半天，把身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有一種山上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以往經常合作的幾個工作伙伴，董宗轉行，老丁去外地做了新媒體，好像我不在江湖的這些年，歷史的快車已將我遠遠拋棄，屬于我的時代，結束了。最后，我決定給徐佳打個電話。她的公司這些年從線下發展到線上，做得很大，又有專門的市場宣傳部，應該有我能做的工作。
接通電話，一聽是我，徐佳很高興：“親愛的，這幾年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聽得心一熱，道：“一言難盡。”
“你有事嗎？”
“哦，我，”我吞吞吐吐半天，才扭捏說道：“我想找個工作，你那里缺人嗎？有沒有適合我的工作？”
“這樣啊，我問問老徐吧，我最近都不怎么在公司，具體的人事我也不清楚......”
我明顯聽出，徐佳的語氣冷淡了。
我連忙說：“沒關系，我也不急，你問了老徐，給我個話，如果沒有，我再想別的辦法。”
“好的，好的，我還有事，先不跟你聊了啊。”
掛了電話，半天，我才想明白，她是不會幫我的，所謂的回話也不會有了。我現在不再是董事長夫人，一只落毛的鳳凰，連雞都不如。她當初巴結我，跟外面那些看著吳建國的面子討好我的人一樣，不過覺得與我交往有利可圖，即使占不到便宜，也不會吃虧，又跟她身份地位相當罷了。早年的同學情誼，泛泛之交足夠，再進一步已不可能。她又不是慈善機關，幫我幫出來麻煩怎么辦？甩不脫怎么辦？
好吧，人心不古，世道艱難，我懂。
我坐在窗前傷感不已，提筆寫道：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若只如初見。遙相當年，你正青春少艾，我也天真爛漫，我低頭看書，你吹著口琴坐窗邊。相對一笑，一眼萬年。萬年太久，只貪片刻歡。瞬忽人生過半，熙熙攘攘為利來，奔奔忙忙為利去，哪也不得閑。情誼薄如紙，利字擺中間。噫吁哉，輕嘆，輕嘆，行行重行行，咫尺天涯遠。莫愁前路有雨無傘，何妨獨行看層林盡染。驀然驚起時，遠處是岸，近處是岸，回頭是岸......
寫完隨手發給了吳稚友。
吳稚友可謂是最勤奮又最高產的作曲人，我的電腦里已經存了幾十首等我填詞的曲子，而我的靈感時有時無，又憊懶多病，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
還不到十分鐘，手機里叮地一聲，是銀行賬戶到賬的聲音。我打開一看，十萬！我數了一后面的零，數了幾遍，確認，是十萬。
是徐佳知道我現在困難，轉給我的么？是我狷介了？是我狹隘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平復著情緒，正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她，問問是不是她打的錢，感謝她一番，吳稚友的電話打了過來。
“媽媽......”
嘴里的茶水一下嗆到喉嚨，狂咳起來。媽媽，這個稱呼簡直要人命！他不是一直叫我姐姐的嗎？怎么他親媽一去世，我就自動升級當他媽媽了？
吳稚友在電話那頭耐心等我咳完，問：“媽媽，我剛打的錢，你收到了嗎？”
“這十萬塊錢是你打的？”
“是，是我打的，你剛才發給我歌詞的時候，有個歌星正在我工作室，他帶著他經紀人來向我邀歌的，剛好看到你寫的歌詞，我就簡單地配了曲，他當即就收了，交了訂金，媽媽......”
我肯求他：“稚友，你以后能還叫我姐姐嗎？”
“不，你就是我媽媽，我要叫你媽媽，媽媽，他們打了二十萬，我分你一半，還有之前那兩首歌的版權，我也算算，等這次工作完成，我一起打給你。”
“我不要了，不要了，你在上海花費大，你留著花吧。”
“那不行，親兄弟還要明算賬，以后，咱們合作，必須把賬目算清楚。”
“你都叫我媽了，哪有當媽的跟兒子算得那么清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正好相中了一把琴，想買下來，這下錢就夠了。”
“琴多少錢？”
“二十多萬。”
我不由得牙疼：“我說兒砸，你已經有兩把古琴，有必要再買嗎？世界上的好琴多了，你能每把都收藏嗎？君子不以物使，你喜歡它，并不一定要擁有它，不然，你會被它奴役，為它所累，懂嗎？”
“好的，媽媽，我懂了，我不買了，我把錢打給你，你幫我存起來吧，再見，媽媽。”不等我拒絕，他就掛了電話。
兩分鐘不到，銀行的到賬提示音就響了，整整三十萬。
有兒子，真是好。
心情一下從谷底升回地面，原本對周逸生出的“貧賤夫妻百事哀”的不滿和怨念，也瞬時煙消云散。心情一好，腦子也變得清明——那些老關系沒了，但匯創還在呀。
打電話給老胡，老胡難得沒說他忙，抱著電話一直問東問西，并給我講他這些年的經歷，一副要聊到天荒地老的感覺。終于聽得他那邊有人叫胡總，他說了句我馬上來，我才拿著發燙的手機說：“要忙你先忙吧。”
“小文，你現做是不是沒事做？如果沒事做，你還去匯創吧，我小舅子不會經營，把公司搞得一團糟。”
我等得就是這句話，但我突然狹促心起，故意裝作為難地說：“這個嘛，我......”
“我什么我，不管你嫁給誰，都不能不工作，一個女人沒工作伸向男人要錢，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你恁年輕，又有能力，正是做事的好時候，匯創交給你，我就放心了，就這樣說好了啊，我明天把我小舅子趕走，你后天就去上班，就這么定，我還有事，掛了。”又是不等我拒絕，他就掛了電話。
錢有了，工作有了，生活繼續，希望，它一直都在。
我出門去二姨家。
老媽得知同哥出獄結婚，從上海趕了回來，約著今天一起吃飯。
兜里有了錢，我不再糾結是騎單車還是坐公交，出門直接打了輛車。到二姨家樓下，又進超市買了一堆東西。
花錢的感覺實在舒爽，特別是給家人花錢。
我一進樓道，便聽到笑聲。我緊走幾步，拎著東西進門，東西被接過，卻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得站著接受宋氏姐弟四個的品頭論足。
“如琢是黑了嗎？嗯，是黑了，沒以前白了。”
“怎么腰不直起來？塌個肩，像個大蝦米，丑死了。”
“頭發也不整整，現在街上流行大波浪，如琢，你也去把頭發燙燙吧。”
“她現在是太瘦了，干巴得很，你得多吃點，看云云這胳膊，滾圓，多好看。”
“就是，女孩子，還是豐滿點好看，云云這樣剛剛好。”
我迷登半天，才搞清楚，云云就是小白呀。但是她們也不能為了夸新媳婦，就拉高踩低吧？！
“瘦有瘦的好，如琢是衣裳架子，穿衣服好看。”還好高老爺子說了句公道話。
誰知老媽卻皺眉瞪眼：“好看什么，我就沒看她除了黑白灰藍之外穿過別的顏色，老氣橫秋的。小時候，我給她買了一個棉襖，粉粉的顏色，很好看，不穿，打死不穿，別提有多氣人了。”
高老爺子顯然已經被老媽的飛橫拔扈馴服過了，不敢反駁，只嘿嘿笑，偷偷沖我眨了眨眼。
我有氣沒地兒撒，拉過大毛二毛：“你倆，太胖了，以后少吃垃圾食品，聽到沒？”
二毛從我拎進來的袋子里拿出一盒薯片：“姐，這個是垃圾食品嗎？”
“這是給歡歡買的，不是給你們的，你們不許吃！”
二毛扎進他三姑懷里：“三姑，姐姐偏心。”
二姨從歡歡手里把薯片奪過來：“你都說了這是垃圾食品，還給歡歡買。”
歡歡嘴一撇，欲哭，同哥連忙抱過去，哄了半天，又對大毛二毛說：“我帶你們下樓玩吧，去玩秋千。”
“好耶。”大毛二毛歡呼，臨走扭頭對我說，“壞姐姐。”
歡歡也有樣學樣，對我來一句：“姑姑壞。”
得，我兩頭不是人，我進廚房做飯。
小白和高老爺子跟了進來。一個蒸米，一個擇菜，倒是讓我輕松不少。看來，一個家族需要新鮮血液的注入才能得以延續，并煥發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