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小舅媽派過來的辦事人員后，我和吳老頭分了手。

他留下和來人對接，進行最后的洽談，我回國。

一下飛機，我便感到了一絲寒意。

中原的秋天很短，一場綿綿秋雨下過，深秋的夜色中便籠起郁郁寒霧。

家里沒有留燈等待的那個人，家已經沒有意義。

四海之大，哪里是我的家？

曾經的一切繁華，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此時，屬于我的，也只過是一間過世的父親留給我的空寂冷清的房子。

魏來得知我回來，過來看我。她來看，還真是看，兩手空空，身后跟倆活蹦亂跳的孩子。

小新一見我便抱著我一頓猛親，小遠羞怯，扯著魏來的衣角拱來拱去地笑，我一伸手，她奔過來，奶香味撲了我滿懷。

原本靜如死水的房子，頓時被倆上躥下跳的孩子攪得熱烘烘。

我在陽臺上擺出茶具，由孩子們自己玩，我和魏來喝茶曬太陽。

對于我的變故，魏來一向佛系：“老吳走了，有錢沒錢你都要活下去，何況現在還有了身孕。”

“是，我知道。”我扯扯頭發，“人都說婚姻是女人的飯碗，為什么我的飯碗打爛一個又一個，就不能讓我安安生生把飯吃完？”

“世上的婚姻，要么情深不壽，要么相愛相殺，要么勉強將就著過日子，大家的鍋底都有灰，哪里有完美的婚姻。”

“雖是這樣說，但我總覺得老吳的死跟我有莫大的關系，我有深深的罪疚感，是我不珍惜，不體諒，不寬容，不負責任，才造成今天這個悲劇。”

“悲劇？為什么要負罪？人向死而生，從一生出生，便要面對死亡，隨時隨地，死亡是悲劇嗎？不，它只是人的宿命。”

我摸了摸肚子，嘆一聲人生艱難。每個人的一生不論自己如何認真地活，如果沒有建功立業，便只會倉皇地淹沒于歷史的長河，好像沒有來過一樣。逝者已逝，生者何如？人類陷在這個循環里，何時才得解脫？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如琢，不要去想什么生命的意義這些玄之又玄的問題，好好活著，認真活著，別天天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大姐，我這是被你的這倆娃鬧得腦瓜仁疼。”

“孩子么，也就頑皮這幾年，卻是最好玩的幾年，你不覺得他們現在可愛得像天使么？”魏來說著，目光對她的倆個孩子進行了一番由衷的欣賞。

“是是是，天使。”

正說著，大天使從小天使手里硬奪玩具，小天使尖叫著不松手，經過一翻爭搶，小天使的玩具被大天使奪走后，爆發出刺人耳膜的哭聲，一邊哭一邊喊：“臭哥哥，臭小新......”

這哪是天使，這分明是小惡魔。

魏來聽出了我的腹誹，安撫完她的小天使，笑著說：“生孩子對于一個女人，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啟，外人覺得苦，自己也覺得苦，身材變形，睡少睡眠，喪失自由，陷于屎尿屁和柴米油鹽里不能自拔，但其中的甜又是沒有經歷過不能體會的，柔軟的小身體，胖乎乎的小腳丫，純凈的眼神，被需要，被依戀的感覺......什么樣的痛苦，都會被他們治愈......”

我嘴里說著是是是，心里卻不禁對自己的未來擔憂，我能獨自把孩子撫養大嗎？我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太輕率了？但魏來說有了孩子，這個世界上就有了一個可以被需要，被依戀的人，我找了一生，不就是想找一個這樣的人嗎？

我強顏歡笑地陪著她娘仨玩了一天，精力不濟，無心做晚飯，決定帶她們出去吃。

飯店是魏來選的，離她家近，她的意思是，吃完飯她可以帶孩子步行回家，全當消食。

我們坐的大廳，剛坐穩便遇見吳建國眾多子侄中的一個，好像是建軍的閨女，小名叫小金的，當時注意她，是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像吳雅妍。她跟著兩個人一起進來，原本是要進包間的，但目光掃到我，頓了一下，回頭跟那兩人低語了一句，讓他們先走，自己一個人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我的汗毛一下就豎了起來。

“要個烤羊排，多放孜然，不要辣椒，再來個干鍋，清炒個芥蘭，再來個湯......如琢，你想喝什么湯？”魏來從菜單上抬起頭，看到了我的異樣。

不等我做出反應，小金已經嘴角噙著一絲冷意走近，看看我，又看看魏來，感覺一桌的婦孺不是她的對手，便用手指輕彈了下桌面，開口道：“喲，這不是大伯母么，我大伯剛去世，就忍不住出來慶祝了？”

我的血液在血管里狂流，沸騰翻滾。但我強自鎮定地坐著，冷眼看著她，一言不發。

不是我懦弱。她是吳建國的侄女，便也是我的侄女，雖然我比她大不了幾歲，她叫我一聲大伯母也是存心惡心我，但我身為長輩，怎么能跟小輩一般見識的？

“看看，看看，以為嫁個有錢人就會變有錢了？嗐，費盡心機卻什么也沒得到......”

“服務員！”魏來冷不丁暴喝一聲，嚇了我一跳，也嚇了就站在魏來身邊等定菜的服務員一大跳。只見魏來伸手一指小金，“這是個神經病，給我把她趕走，不要讓她在我面前影響我就餐。”

魏來的一聲怒喝，吸引了餐廳客人的目光，小金也被魏來突然暴起的兇相震攝住，在眾人睽睽之下，先是臉一紅，迅速調整了戰略，對魏來冷冷地說：“我跟我的便宜大伯母說話，沒你什么事，你瞎摻和什么？！”

魏來啪地一聲，把菜單甩到地上，落在小金腳邊，卻理都不理她，只對已經嚇得不知所措的服務員說：“把你們大堂經理叫來，飯店是人進來吃飯的地方，怎么能放瘋狗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