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稚友從床頭柜上拿了一張紙,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寫:“E-D-G-A-R,安杰瑞,我喜歡,我以后就叫安杰瑞,幸運的戰士,我真的很幸運,姐姐,給如琢姐姐也起個名字。”
我躺倒大笑:“我喜歡吃京醬肉絲,我叫肉絲,我喜歡肉絲。”
吳稚友童心大起:“我給我媽起個英文名吧,叫她艾娃,我爸叫亨利,享利。”
我不同意:“我給你爸起,讓他叫杰克。”
又有人敲門。
我起身去開門,外面站著秦春,我彎腰伸手請她進門:“艾娃女士,請進。”
秦春一頭霧水:“艾娃是誰?”
我們三人在床上笑成一團。
方澤手里的手機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立刻收了笑,一臉正色地接通電話,嗯嗯啊啊幾聲,掛了電話,對秦春說:“艾娃女士,我想和肉絲出去吃個飯,可以么。”
秦春愈發摸不著頭腦:“你們年輕人想出去玩便去好了,吃肉絲嗎?只是我什么時候成艾娃了?”
吳稚友站起來:“我也去,我也想去,艾娃,我要跟姐姐們出去玩。”
我看看方澤,方澤笑著攬著吳稚友的肩:“一起去好了,只是去吃飯,咱們就不拿琴了,省得有人又要請你去參加樂團。”
吳稚友重重點頭:“嗯,我不拿。”
秦春眨眨眼,肚子里一萬個關于艾娃和樂團的為什么,還沒問不出口,我們三人已經勾肩搭背地出門了。
依舊一身白衣的高鴻開著一輛寶馬在停車場等我們,上車后,她先帶我們去了一家頗有特色的中餐廳吃飯,吃完飯一眾人又上了她的車,她開著車先帶我們沿著燈火輝煌霓虹閃爍的南京路走,她細心地開得很慢,由我們拍照觀賞,接著上了橋,漸漸開出繁華區。
高鴻的車開得很穩,動作瀟灑,車子七拐八拐,開進一個幾乎荒廢的村子,村里零星幾戶燈光,投在村邊的小溪里,寥落得很。像這種在大城市邊緣的村落,城市的框架行將波及又還沒波及,交通不便,生活設施跟不上,打工的年輕人不會選擇,留守的老人逐漸老去,最后的宿命就是等著拆遷。
在一棟被巨大的樹蔭覆蓋的老宅前,高鴻停車。
宅子是經過翻修的,典型的江南小樓,白墻灰瓦,原有的結構被保留,卻又加了一些現代元素,外行難以言明,只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院子不大,幾步便可分花拂柳地進屋。一開燈,我和吳稚友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起哇哇亂叫起來。
我和吳稚友也不是沒見識的,多少豪宅,多豪華的裝修我們都見過,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我們不由地驚嘆了。兩間打通帶挑高的客廳很大,沒有美侖美奐的家具,沒有亮閃閃的巨型燈,沒有背景墻,沒有電視,兩面六米高的墻面和樓梯都裝著直抵頂部的書架,書架上都是書,有中文有英文,沒有金光閃閃的大部頭工具書,以線裝的古書和簡裝書為主,并被作了分類,一個可伸縮的梯子隨意靠在書架邊。很顯然,這些書不是主人為了拿來裝飾門面的,而是真的用來讀,用來查閱的。書本的墨香好像隨著燈光的打開,瞬間散發出來,好聞之極。
原來,書真的是香的。
在整面的落地窗前,一把躺椅,兩個小沙發,一個茶桌,造型樸拙,是主人看書喝茶會客的地方。
高鴻扔下鑰匙:“我爸嫌市里鬧騰,前些年租下的院子,讓我給重新翻修了,平時我父親住,他出國講學了,不在,你們隨意。”說著,進了衛生間。
我明白方澤帶我來這里的原因了。關于給同哥買書的事情,我只跟她隨嘴說過一次,同哥開的書單,好幾本線上線下都買不到,她便記下了。
方澤熟捻地坐去茶幾前泡茶,對站在書架前的我說:“姐,同哥要你找的書,你看看這里有沒有?”
我有些遲疑:“看樣子,主人很愛惜他的書,肯借么?”
高鴻無聲地站在了我身后:“當然,我爸沒那么小氣,他說了,書非借不能讀,能來看他書的人,也算知音。”
我掏出同哥寫給我的書單:“好幾本都是外文書,我看不懂......”
高鴻接過被我揉得皺巴巴的紙,對著書架一一查找。吳稚友平時也愛看書,此時站在書架前時不時叫一聲,抽出幾本書來與我相看:“姐,你看,這些都是孤本,絕版......”
高鴻爬上高高的架子,在上面抽出幾本書,居高臨下地說:“還有一本關于心理學的,沒有找到,我可以讓我爸在那邊幫你找找。”
“豈不太麻煩了?”
高鴻爽朗的笑聲在房間里回蕩開:“我爸他最平生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逛書店,一點也不麻煩,如果買到,你給我地址,我給你寄過去。”
說著,高鴻爬下梯子,長腿一蜷,坐到方澤的腳邊,接過方澤遞過的茶,喝一口,方澤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兩人相視會心一笑,笑容繾綣。我裝作沒看到,去和吳稚友去爭搖椅坐,他爭不過我,只得也學高鴻,坐在了我的腳下。我舒服地躺倒,一邊搖,一邊摸著他的頭,對高鴻說:“你看我一結婚,便有了個這么大的便宜孩子,還有一個比他還大,只比方澤小一歲,比他更鬧騰,連媽也不喊,只叫姐姐,這人啊,從一出生就是被迫的,被迫長大,被迫學些沒用的知識,被迫成為兩個孩子的媽......等到以為自己可以自主做一些選擇了,以為可以萬里河山橫行無忌了,卻又發現,腳步很沉,枷索加身,能做的選擇并不多,很可悲,所以,明白這些,還是活得沒心沒肺一點好,別人的眼光,別人的非議都算個屁......”我是想跟她們委婉表達一下自己對她們關系的看法,但奈何語言功底差,有些詞不達意。
高鴻和方澤默契地靜靜聽我胡說八道,只笑不語。吳稚友氣得撥拉掉我的手,狹促地叫我一聲:“媽,你很羅嗦。”
我眼前一黑,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原來,這家伙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