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辛一直不知道老板算不算很會交朋友的人。

明明老板天天躲在家里睡覺，醒了就在酒吧里晃悠，接替一下萬辛調酒的工作，偶爾指導一下萬辛和李涯芽的日常訓練，包括萬辛擦酒杯、聲音訓練，李涯芽的體術等等。

從來不見老板出去找朋友，也從來不提有過什么朋友。

但總有人找上門來，喝杯酒，然后老板就出現了，說這是他的老朋友。

而且這些朋友除了都挺老的之外，看上去也沒有什么共同點。

有的很窮，每天還要打工養活自己，最愛喝便宜的啤酒，比如老張頭兒。

有的一看就不差錢，出門還帶著老仆人，點酒從來不問價格，比如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鹿炳麒。

而面對這些朋友的時候，老板表現的又非常……不友善，甚至說非常毒舌了。

萬辛還在讀書的時候，就曾經問過老板，老板你到底是很喜歡交朋友，還是不喜歡交朋友啊。明明看老板你很擅長交際的樣子，但好像從來不和朋友友善相處。

老板當時怎么說的來著？

“發什么呆，快，也給我來一杯‘長河落日’，搞快點臭小子搞快點，你不會要讓我自己調吧？”李世昌的嗓音響起，把萬辛的思緒拉回到了眼前。

“哦哦，好。”萬辛回過神來，聽老板的吩咐，迅速調了一杯同款的“長河落日”，只是根據老板的飲酒習慣，調高了合成酒精含量。

萬辛還想聽老板和這位新上門的老朋友會聊什么內容，畢竟老人和那個鹿青云、鹿少爺應該是一家人。

南星城有很多姓鹿的人，但如果說到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的話，那所有人都知道，南星只有一個鹿家，住在離廊下家所在的平民區“黑水區”隔了三個街區外的玄金區，住在那座整個聯邦都別無分號的雨林大廈中的雨林鹿家。

南星城的三大家族之一。

而且是以掌握了軍隊力量而崛起的大家族。

不知道老人具體是什么身份，但是萬辛覺得，能出生在這個家族中，而且出門還有仆人跟著，怎么著都是個大人物了。

在面對這種大人物的時候，萬辛倒不會覺得忐忑不安或者說自慚形穢。

但是萬辛發自內心地想知道，這些大人物為什么會和自家老板交朋友。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兩個人不說家境相當吧，簡直可以說是毫不等同了。

但老板和老頭兩人只在吧臺前隨意說了幾句話，就直接和這個老頭進休息室去了。

還把鐵門給反鎖了。

只有鹿錦留在吧臺前坐著，和萬辛大眼瞪小眼。

萬辛寧愿去和老張頭兒一起聊天看美女，也不想看這個心里只有鹿家人的家伙。

好在這時候還有其他客人，需要萬辛的服務，萬辛非常開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去了。

鹿錦也樂的清閑，打量著這座酒吧，包括這座整木的、讓他也頗為吃驚的吧臺，還有那個一直在忙碌的酒保。

這個酒保看上去，非常普通啊。調酒的技術確實非常高超，就是調酒起來后，嘴皮子那個碎啊，整個人那個說不出的傲啊，讓鹿錦非常不舒服。

黑水區的一個平民，在他面前這么自信的樣子，讓他感覺到別扭。

有時候，一種人什么都沒做，只要存在，對另一種人來說就是冒犯了。

月亮逐漸偏移，隨著時間越接近日出，夜色也越來越深了。

客人也慢慢散了，黑水區的客人，并不是很需要在酒吧通宵達旦。如果有，他們也會選擇去更熱鬧的夜店，或者說干脆去老城南炎火區消費了。

廊下家更偏向安寧、老友聊天的氣質，不適合深夜留客。

萬辛擦著杯子，數著時間，已經和這個老管家一樣的家伙共處五十八分鐘了，也一起陷入沉默五十八分鐘了，自己是不是該說點啥，不然自己有點失職啊。

不。

萬辛又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酒保的職責，就是給客人提供想要的服務。

比如眼前這位老管家，最想要的服務我不知道，但他最不想要的一定是和我說話。

不過他怎么一直在看我擦杯子？好像二十七分鐘前就在看了吧？讓人害怕。

倒是鹿錦率先打破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沉默：“請問，你能把手里的杯子給我看看么？”

萬辛愣了一下，說道：“先生你想要喝什么，可以和我說，不用自己去倒的。”

“不不不，你直接給我杯子就行。”鹿錦搖頭，他不喜歡這樣的自作聰明。在鹿錦看來，自己和你說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好，一切除此以外的行動和語言，都是沒有必要的妄自揣度。

畢竟他自己面對家主，就是這么做的。

他天然認為，自己以下的人，也應該這么對自己。

雖然鹿錦沒有說更多的話，但是萬辛敏銳地察覺到了鹿錦對自己的態度，在非常禮貌的用詞之下，隱隱有一股排斥的意思。他也沒有多說，工作嘛，沒聽過哪個酒保會挑客人的。

萬辛把手中剛擦過的杯子遞了過去。

鹿錦拿在手中，仔細地看了一遍，又站了起來，找到一盞氛圍燈，對著燈仔細地看了起來。

萬辛好奇地看著他。

他好奇地看著杯子。

先說了句話：“你們家的燈也太暗了吧，不能換亮點的么。”

對對對！萬辛恨不得瘋狂點頭，這是今天晚上，萬辛第一次對鹿錦產生了認同感。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也吐槽老板選的燈，我們就是好兄弟，額，忘年交也行。

鹿錦說道：“能不能麻煩你，再給我一個剛擦好的杯子？”

萬辛不理解，但非常爽快地遞了過去。

鹿錦將兩個杯子同時放在燈光下觀看。

萬辛也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是對著那么暗的燈光。

鹿錦舉著杯子大概有三分鐘，期間不停地轉動著杯子的角度。后來他似乎確定了合適的角度，就盯著不動了。

那個樣子讓萬辛有些害怕。

不會又是個會失控的潛在怪物吧，他好像不愛喝酒，我是不是要想辦法灌他一個？為他的老板和我的老板是朋友來干杯怎么樣？

正想著，鹿錦放下了杯子，對著還在擦杯子的萬辛說道：“小伙子，我低估你了，抱歉。”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