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灰缸里堆砌的煙頭猶如一座小山。

在之前的十多天內，什么東西都不曾出現在那煙灰缸中，而這座“小山”，是沐晴于今天一日建成的。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半日。

遲到是不行的，這是死則。

沐晴在這幾天訓練月喜的過程中愈加理解了林天瑤當年的做法。

腦海里依舊清晰的記得，那次在Livehouse與卡美洛的交鋒中，張雨童因為遲到，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林天瑤一巴掌。

如果換做是Legend，如果換做是自己，就算有人遲到，自己也絕對不會那么做。

所以自己所屬的樂隊才會被林天瑤冠以“三流樂隊”的名號吧……

對，遲到是不行的，月喜今后是要成為國內第一樂隊吉他手的人，如果連最基本的時間概念都沒有，是無法在那種高壓狀態生存下去的。

訂好的日程表必須遵守，浪費時間就會額外消耗大量的人力與金錢。

運營方與全體工作人員不允許遲到，觀眾們更不允許遲到。

而且，就算今天的天氣非常惡劣，遲到也并非無法避免吧……

要提前做好準備工作，注意天氣預報，然后想好對策。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比既往的時間更早出門。

所以，遲到了就是遲到了，月喜必須要為今天的違約付出代價，這樣他才能記住。

可是，自己的心里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在用這些看起來無比正確的大道理麻痹自己的大腦整整一上午之后，沐晴終于繃不住了。

急忙穿上鞋子，慌張的跑到別墅大門外，想著以月喜的性格，肯定會像上次一樣蹲在門外等著自己。

可這次外面什么也沒有。

與那天晚上一樣，沐晴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蒼茫到令人絕望的白色。

那孩子…放棄了嗎……

頹廢的踱著步子走回別墅，在進了屋之后，沐晴久違的再一次點燃了香煙。

就這樣，沐晴在大廳里開始了“造山”工程。

現在，屋外大雪紛飛，屋內煙霧繚繞，而之前一直被雪花裝裹的白花花的天空，也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黯淡下來。

今天的夜晚即將降臨，屋內顯露出一抹纖淺的黑暗，可就是這剛剛萌發出的淡淡玄色，在沐晴眼中卻如深淵一樣黢黑無比。

一把拿過桌子上的手機，沐晴撥打著月喜的電話。

該怎么跟那個孩子說好呢？

先給裝的強硬一些，要讓他清楚今天遲到的嚴重性，然后……

然后，想跟那位少年像朋友一樣，聊一些令人開心的事情！

畢竟，沐晴今天為月喜準備了很多東西。

就算今天月喜因為時間的關系來不了了，明天再來也可以。

自己可以去跟林天瑤求情，讓她再給自己和少年一天的時間。

沐晴整理著思緒，等待著少年接電話的那一刻。

可過了許久之后，沐晴耳邊聽到的只有通話超時發出的“嘟嘟”聲。

沒有絲毫的遲疑，沐晴再一次將電話打了過去。

一遍，兩遍，三遍，四遍。

總共五次嘗試，沐晴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結果。

徹底自暴自棄了嗎……

對自己失去信心了嗎……

如果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是無法在那種高壓環境下生存的！

這樣是不行的……這樣的話，少年今后在卡美洛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

去你媽的卡美洛！這些個狗屁事讓那個矮子自己去想辦法吧！

自己現在只想見到那位少年，哪怕聽到那位少年的聲音也好！

盡管現在沐晴的心里對卡美洛產生了極大的厭惡情緒，但自己如今還是需要卡美洛隊長的幫助。

再一次拿起手機，沐晴撥打了林天瑤的電話，而對方幾乎是秒接的。

“喂，林天瑤，月喜今天有跟你聯系嗎？”

“……”

林天瑤沒有說話，但沐晴能聽到許多嘈雜的聲響。

“說話啊！話說你這是在哪了啊？怎么這么亂？”

“……那個，我們排練呢……”

“排練？月喜跟你們在一起嗎？”

“……嗯，在……”

打過罵過，吵過鬧過，可也曾一起同舟共濟，一起共渡難關，一起攜手向前。

是不容忽視的對手，也是無可取代的朋友。

所以，沐晴很是了解林天瑤。

報復心重，愛耍小聰明，有些自私，剛愎自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利益至上……

盡管如此，沐晴也知道在那個女人內心深處，潛藏著堅定不移的決心、身為領導者的責任、對親近之人的關愛以及騎士般的正直。

就算偶爾耍些小聰明，就算報復心重，就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個女人也從來只選擇正面硬剛，不舞弄陰謀詭計。

這也導致林天瑤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這個人不善于撒謊。

對別人還好說，但林天瑤三流的撒謊技術絕對過不了沐晴這關。

“林天瑤你給我說實話！你現在到底在哪？還有月喜在哪？我要找他！那是你家的吉他手吧？所以我不管你現在用什么方式，要么讓我現在聽到他的聲音，要么讓我一會兒看見他！你聽見沒有！”

“……”

“說話啊！”

“……妍沐晴，月喜他…出事了……我跟他的家屬現在在醫院……”

直接掛斷了電話，也沒想過去換衣服，沐晴拿起了自己跑車的鑰匙，隨便穿上了一雙鞋就朝車庫跑去。

外面現在天寒地凍，在加上沐晴很久沒有開那輛跑車的緣故，一時間，車子根本打不著火。

“動啊！他媽的快動啊！CNM的動啊！”

一腳腳死命的踩著油門，車子終于有了反應。在急忙打開了掃雨刷之后，沐晴便一溜煙開出了別墅。

心臟怦怦的跳著，握著方向盤的手在顫抖，沐晴開著車子在漫天飄舞的雪花中橫沖直撞。

被不安與焦躁沖昏了頭腦，在開出去一小段路之后，沐晴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并不知道月喜和林天瑤如今在哪家醫院。

開到一處十字路口，借著等紅燈的這會兒功夫，沐晴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著手機再一次打通了林天瑤的電話。

“喂！天瑤！你們現在在哪家醫院？”

“璃華瑞金醫院！妍沐晴你別著急！月喜現在的狀況還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掛了！”

將電話順手扔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在得知了關鍵信息后，沐晴下意識的直接踩下了油門。

可于無數雪花之后，若隱若現于道路上方的那抹紅色，沐晴根本沒有注意到。

一聲巨響，然后天旋地轉，眼前時而漆黑，時而明亮，意識也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給去……找月喜……”

從車子的殘骸中艱難爬出，身子上流出的粘稠液體將銀白的地面染得鮮紅，沐晴捂著自己沒有知覺的右臂，在雪地上恍惚的向前走著。

“給去……找月喜……”

“這位小姐你沒事吧！你先別動了！我這就打120！”

“別…管我……”

無力的推了把眼前試圖阻止自己的男性，沐晴繼續踉蹌著朝未知的方向走著。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空虛的白色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除此之外，一縷縷的殷紅也讓自己看不清前路。

我這是……要去哪里呢……

腦海中的意識開始凝固，接著像液體一樣變得模糊粘稠，最終則像蒸發的氣體一樣，從腦中四溢消散。

白色與紅色也看不到了，浮現在眼前的只有無盡的黑暗。

女人傾倒在雪地之上，徹底沒有了動靜……

…

發現自己處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地域。

周圍都是由各種色調胡亂拼合在一起宛如漩渦狀的色塊。

而在這混沌的世界中，自己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背影。

銀白色的長發、高挑的身姿、挺拔的形體。

沐晴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背影。

那是自己魂牽夢繞百般思念之人，是自己愿付出一切也想再求見一面之人。

“小冰！我的妹妹！是你嗎？你是來接我的嗎？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站起身來，快步跑到那背影后，沐晴一把將其摟入自己的懷中。

“帶我走吧小冰！我好想你！我對不起你！所以請你帶我走吧！”

然而，背影根本不為所動……

當沐晴覺得不對勁而抬起頭的時候，只得愣在原地驚恐的望著眼前可怕的一幕。

銀色的長發變得漆黑，少女的頭原地180度旋轉。

盡管還是背朝沐晴，但沐晴此時卻能清楚的看見少女的臉龐。

并非記憶中那宛如月神般美麗的臉龐，取而代之的，那似人之物的臉上，是一片深邃到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對，黑暗，那臉上，除了黑暗，什么也沒有。

怪物的胳膊瘋狂扭曲著，將沐晴死死抱住，隨后，那黑暗的臉龐湊到了沐晴眼前，在沐晴耳邊低語。

“在這充斥著痛苦與折磨的人間贖罪吧……永遠……永遠……”

“啊！”

“沐晴姐！”“沐晴姐！”“沐晴大人！”

許多聲音不約而同的傳入到自己耳中，這搞得沐晴很是頭痛。

由于習慣了黑暗，所以還不是很能適應現在的亮光。

沐晴慢慢的睜開了眼，發現自己被熟識之人圍在中央。

有榛葉，有官禹，有白鷺，還有林天瑤。

沐晴一一掃視著眼前的伙伴，當在自己的視線停留在林天瑤身上時，沐晴頭疼欲裂。

然而，在那令人難以忍受痛楚退卻之后，沐晴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

數不清的畫面與記憶一股腦的涌進沐晴的腦海之中。

“林天瑤！月喜呢？月喜現在怎么樣了？”

“對不起沐晴，那孩子死了……”

沒有一絲掩蓋，沒有一絲修飾，林天瑤就那么直接的說出了那令人避之不及、諱莫如深的字眼。

“林天瑤！你他媽是個畜生嗎？沐晴姐他剛醒！你就他媽的非給現在說嗎？”

“那我能怎樣？不說又能瞞她到什么時候！”

官禹和林天瑤激烈的爭吵著，然而沐晴卻根本聽不到。

剛剛能看清世界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起來，從眼中流出的濕熱液體啪嗒啪嗒不停的滴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本應是最后一天的“課程”。

在這最后一天，沐晴什么都不打算教給月喜，因為該教的已經都教完了。

那一天，沐晴只是想更多的了解少年，問問他平常都喜歡干些什么，問問他喜歡吃什么，問問他為什么喜歡自己的吉他。

那一天，沐晴只是想像朋友一樣和月喜聊聊天，順便盡自己身為偶像的義務，講一講自己的故事，講一講Legend的故事，然后聽一聽那位少年自己的故事。

那一天，沐晴心中還存有許多疑問等待月喜為自己解惑。

第一天來我這里的時候，你為什么會堅持在那大雪紛飛的天空下等我？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像個鬼一樣，屋子又那么亂，你不覺得惡心嗎？

我用這么惡劣的方式教你吉他，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難道不生氣嗎？

那一天，沐晴還有很多事情想告訴月喜。

想告訴那位少年，不用再絕對服從自己的命令了，因為二人師徒關系已盡，之后將以朋友的關系相處。

想告訴那位少年，以后要自信些，因為他是最優秀的，如果遇到貶低自己的人，無論是誰，哪怕是林天瑤，也要懟回去。

想告訴那位少年，你的吉他我幫你完全翻新了，而且上面有我練習了上百上千遍才覺得滿意的、配得上你吉他的帥氣簽名。

可這一切的一切，沐晴這輩子都做不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喪尸一般發出瘆人的哀嚎，沐晴蹭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徑直朝墻上撞去，鮮血瞬間濺灑在醫院潔白的墻面上。

“沐晴姐！你干什么啊！”

“沐晴大人！沐晴大人！”

“沐晴姐！我求求你了！快停下來啊！！！”

官禹、白鷺、榛葉三個人拼了命的想控制住沐晴，妄圖把沐晴按回床上，可沐晴此時的力氣卻大得驚人。

三個人就算用出了吃奶的勁，也拉不住被無盡悲傷與懊惱沖昏了頭的沐晴。

女人的頭再一次狠狠的朝墻面撞去，汩汩流出的鮮血順著鼻翼滴落到地面上。

而榛葉也于此時徹底失去了理智。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黃頭發的少女跌坐于地面之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沒有了榛葉的幫助，官禹和白鷺更加控制不住發狂的沐晴，而沐晴此時已經撞得頭破血流，且根本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

再一次仰起自己的頭顱，沐晴準備給自己最后一擊。

“沐晴老師，別這樣，沒有人會責怪您，也沒有人有權利責怪您，可是，如果您繼續這樣做下去，那孩子會傷心的。”

那話語聽起來十分溫柔，但其中又透露著些許不容撼動的堅毅與刻骨銘心的悲傷……

失控的身體被強大的力量控制住，但并不感到難受與不自在，反而在與對方肢體接觸時，感受到一股暖流在體內涌動。

透過被鮮血模糊住的雙眼，沐晴看到的是一位陌生的滄桑男子。

“老師，我扶您回到床上休息，您先睡一覺，好嗎？”

“……”

“醫生！Hurry Up！這里！快啊！”

“快處理傷口！給病人打鎮定劑！”

“沐晴姐…沐晴姐……沐晴姐會沒事吧？”

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在數不清的叫喊與哭鬧聲中，沐晴再一次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