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
“張阿姨？張阿姨？！我是小棠，我今天就搬走了啊！”
見沒人答應，趙義棠寫了個紙條塞進了房東的家。
趙義棠的行李很簡單，兩個行李箱，還有一個籃球，就這么點東西，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到了宿舍，黎倫已經把東西都放的整整齊齊，床鋪干干凈凈還，沒有一點褶子。318寢室總共四個床位，但是這個寢室本來就是空出來的，所以一開始就沒有人住，也就是說這個房間里，暫時就只有趙義棠和黎倫兩個人。
“哎呦兄弟，你可真夠快的啊，已經都……收拾好了啊”趙義棠看著黎倫收拾的井井有條，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爺爺總幫自己收拾爛攤子，不管自己吃飯灑一地還是被子蹬的滿地跑……他都不用管，只要爺爺在，等他回來，一切都會是干干凈凈的。可是……再也沒有爺爺了，這一切都必須他自己親自來整理。帶著突然涌上心頭的想念和難過，趙義棠沒有怎么說話，只是低著頭收拾自己的東西。忙忙碌碌的，黎倫不僅收拾了自己的床位，還把整個屋子打掃了一遍，出了一身汗，就去獨衛洗了個澡。
趙義棠簡單又費勁的鋪好了床，坐在上面，拿著爺爺的照片，發起了呆。
開門聲
黎倫從獨衛出來，看到趙義棠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一張照片發呆，七八九也能猜的出來或許照片上的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黎倫換了身衣服，準備回班了，
“哎！馬上晚自習了，收拾好了就回班吧”
趙義棠一下子回神，
“哦，好”
兩個人一先一后都走了。
到了樓下，畢竟兩棟教學樓反方向，兩個人直接一左一右各自轉身。
回到班，梵水問趙義棠收拾好了沒有，趙義棠眼神木納，嘴里只只字字吐出，“好了”
“你怎么了？搬個家把魂兒搬沒了？”
“啊……？啊……沒有，就是想起些事兒”
“什么事兒啊？”
梵水問完就有點后悔，趙義棠這個樣子用腳趾頭想想也不會是什么大快人心的事，然而他自己還在咄咄逼人，真的挺不禮貌的。
“那個不好意思啊，我不該問你這些的”
“沒事兒，咱倆誰跟誰啊是不是，我不礙事兒的，一會兒就好了，別擔心，啊”
梵水想起了上次他突然驚醒的樣子，和現在的狀態相連，好像能感受到趙義棠曾經經歷了一件很讓他痛苦的事。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提醒他明天分科考試，要好好選擇后就看自己的書去了。
晚上，梵水一個人排隊從學校出來，以前還有趙義棠在旁邊嘰嘰喳喳和自己說話，晚上的熱鬧好像從來都沒有在他倆面前消停過。可是現在……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雖然不用跟著趙義棠“山路十八彎”的繞街，但多少有點小小的失落感。
晚修放學，趙義棠早早就到了宿舍，拿著換洗的衣服進了獨衛洗澡。
黎倫在小班待了一會兒，他知道高穎之如果知道自己這么做一定會大發雷霆，他本打算打個電話告訴她的，可是手機就在手里……電話遲遲沒有打過去。小班兒今天值班的是一個化學老師，見大家都在那里安靜自修，黎倫卻在走廊里，老師走過去問他“黎倫，你在這兒做什么？”
“老師，不好意思，今天我想提前回去”
老師咂摸咂摸眼，猶豫了一小下，“哦這樣啊……那你先走吧”
“謝謝老師”
自從知道了小班兒的用意，黎倫真是一次也不想再來。他討厭用這些手段來證明自己，討厭走后門，討厭總是給自己不知道哪來的特殊權利，更討厭自己的自由被各種事束縛。
黎倫背著書包回了宿舍，見門也開著，想必是趙義棠已經回來了。把書包往床上一扔，黎倫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趙義棠洗完澡出去串了個門兒，回來就拿個兩瓶罐裝青島啤酒，真服了社牛的老六了。
“哎呦我艸，這誰啊？！”
見黎倫躺的如一具死尸，趙義棠著實嚇了一跳。
“黎倫？”趙義棠走過去戳了戳他
，“哎兄弟？！睡著了？睡覺也不能這么睡啊”
黎倫感覺到有人在戳自己的腰，可他就是渾渾噩噩的，不想吭聲。
趙義棠見戳一戳沒有用，可是也不能就看著室友這么白晾著自己啊，他打算幫他翻個身，再蓋個被子，做一回不留名好人。
“來來來，讓爺幫幫你吧～我的好！大！兒！”
趙義棠伸手攬住黎倫的肩膀，也許是不經意就碰到了黎倫的胸口，畢竟隔著校服，其實也沒有碰到什么，但是黎倫卻一下子驚醒，抓住趙義棠的手脖子
“你干什么？！”
趙義棠被他嚇愣，呆呆地看著黎倫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我自己會睡”
趙義棠不好意思的趕緊把手縮回來，
“早說啊我以為你睡著了呢……哈哈，哈哈，”趙義棠苦笑兩聲，
“你別多想啊，我只是幫你翻個身而已，既然你沒睡，那我就不管了，我自己睡覺去了”
凌云的寢室床位都是獨立的，沒有上下鋪，每個床旁邊都有一個書桌，黎倫住在離門比較近的那個位置，趙義棠就住在他對面，因為空調正對著那個位置。
黎倫掀開被子，床頭依舊放著手機，那個電話始終沒有打出去。
趙義棠睡眼惺忪，說是要睡了，眼睛還一張一合的。他在想……白天的黎倫冷冰冰的，紳士風度翩翩，好像中規中矩一塵不染……怎么回到宿舍人就直接癱在床上不動彈了……？趙義棠想著想著還是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梵水一如往常進班，沒有趙義棠拖后腿，那杯八寶粥溫度好像剛剛好，一分不差，沒有遲到。
趙義棠睜開眼的時候已經五點三十了，意料之中對面的人早就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走了，看了看黎倫桌子上的時鐘，趙義棠不慌不忙的洗了個臉刷了個牙，校服一套，不慌不忙的也走了。
“早上好棠哥”同時進班的還有劉苛那幾個，
“嗯，早上好啊苛老弟”
趙義棠見梵水已經坐在那里就屁顛屁顛的過去了。“啊？我的八寶粥呢？我一天不在，你就不給我買了啊”
梵水白眼送他“我什么時候就有那個義務非要給你也買了？”
“嘁，都是睡過的人了，還這么見外”
這話說出來，不說別的，擱誰也得耳紅心跳一陣子梵水聽見簡直像開了的蒸汽鍋，頭上的熱氣兒呼呼直冒。
“艸，你說什么呢？！誰他媽跟你睡過，你說這話不害臊嗎你？”
趙義棠卻一臉坦然。“怎么了？我睡沙發，你睡床，中間就隔了一堵墻，四舍五入，不就等于睡過了嗎”
梵水越聽越氣，怕被旁邊的同學聽到，他只能咬牙小聲說
“趙義棠！四舍五入不是這么用的！你他媽是怎么考上高中的……”
嘈雜的早讀跟不在意的學生簡直完美匹配……這樣的環境，誰會想到，八點十分以后還有一場大型的分！科！考！試！
凌云班昨天就已經考完了。不錯，黎倫下午的自習在搬行李，很明顯，他直接棄考了，然而，沒有人知道。考場的老師只會認為這個人是缺考考生，而他只要不被班主任看見，一切都會非常順利，因為這幾天，高穎之也不會知道。
緊張的分科考試終于結束，那些才晃過神的小朋友也漸漸想起來馬上周圍就會出現另外的一群陌生的人了…，打算一起去打球的好兄弟也可能不會再碰見，無話不說的好姐妹也可能見了面最多只是打個招呼那么簡單……剛剛磨合起來的友誼，就這樣不經意間正在消散……
兩天后，分科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現在的大家手里拿著分科表，一遍一遍確定自己是文科還是理科。
凌云的人大部分都不偏科，再加上男生居多，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選理。
“成績已經出來了，大家考的不錯，不出意外，我相信大家分科以后還是我來帶，這個班應該不會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郭東停頓了一小會兒，“那個黎倫，你來一下”
說完就去了辦公室。黎倫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個過程，也就自然跟了過去。
沈興驕傲的說“我就說，班長這回肯定還是第一！”一邊的王興振看著沈興卻撇了撇嘴，
“就你頂個無知的樣兒，你還不知道吧？”
“啊？知道什么？”沈興不知道王興振在說什么。
“班長！黎倫！他！他沒考試”王興振說著還一臉得意，以為沒有黎倫，這回說不定自己就是第一了。
“什么？！沒考試？怎么回事？”沈興坐在第一排，而黎倫在倒數第二排，黎倫在不在，沈興自然不知道，王興振就在黎倫旁邊，考試他沒來，他自然知道。
“對啊，缺考，就最后考了個英語吧應該”
辦公室里，郭東表情凝重，
“這是怎么回事？”郭東指著成績單上最后一名的黎倫，總分只有146，沒錯，只有英語成績。
“條形碼出問題了？”
“沒有”
“你沒交卷兒？呸，怎么可能，老師也不是瞎的……”
“到底怎么回事兒”郭東有些急了，他不能看到自己的學生出這樣的問題。如果是學不會還有救，要是不想學了，拿著資本玩弄，他真的會傷心。
“我沒去考試”
“沒去考試？那你干什么去了？你能干什么去，啊？什么事兒比你分科重要啊？！”
“我去搬行李了”
“搬行李？搬什么行李？”
“住校，需要搬行李”
“住校？你住校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作為你的班主任我為什么不知道！”
郭東這次真的被黎倫氣住了，萬一自己的學生出了什么事兒也不跟自己說怎么辦？他最怕學生什么都自作主張不告訴自己。再說了，身為班主任，學生卻在意自己的身份，對他來說這也是一種不認可。
“好！就算你去搬行李了，用搬兩天嗎？你兩個小時就能弄好，剩下的呢？”
“我……故意的”
說黎倫誠實他確實沒有說謊，可是這個節骨眼上，那么實誠的回答讓郭東更加惱火。
“黎倫！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你以為你聰明就不用學了？你以為你學習好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辦事能力確實強，但是你不能特立獨行，你不能這么目中無人！”
“我沒有……”
“沒有？你知道這是什么考試嗎？分科啊！考的不好是要調到普班的！最差的班的！”
“我知道”黎倫還是云淡風輕，雖說剛剛郭東情緒激烈確實讓黎倫有點不知所措，可是他還是坦然面對。
“你知道你還……”郭東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忍了一口氣，實在不忍心沖著學生發火。
他啪一聲把成績單拍在桌子上，
“你走吧！”郭東揮揮手讓黎倫離開。
黎倫覺得對不住班主任，雖然想說對不起，可是沒有說出口。他握了握拳，松了松手，走了。
回到班，黎倫自己安靜的坐著，雖然翻開了書，但到底心思不在學習上。明天
高穎之就回來了，今天的成績到底還是要被她知道，住校也會被發現，所以現在該怎么辦。黎倫又拿起筆，在手里轉了又轉，最后敲了敲桌子，又扔下了筆，雙臂一攤，頭往胳膊上一埋，不知道的以為班長破天荒的上課睡覺呢。畢竟是倒數第二排，桌子上的書又堆如山高，只要是不特地去看，好像沒有人會發現這里有個人沒有聽課。老師還是太放心這里的學生了，講課的時候好像無獎問答，有問題就提，提了就一起解答，解答不出來就討論……所以沒有人發現黎倫那樣的狀態。只有沈興……沈興作為和黎倫關系還不錯的同學，知道他太出人意料的行為后尤其關心黎倫，他往黎倫的座位方向時不時就看一眼，果然，他發現黎倫“在睡覺”。
中午，大家都去吃飯了。黎倫還是埋著頭。沈興也沒有心情去吃飯，他走到黎倫旁邊，拍拍他“班長，怎么了？”
黎倫沒有回答。
“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心情不好，可以告訴我啊，我還是覺得，我挺懂你的……”
黎倫的確被沈興的這句話觸動到了，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等等，好像除了沈興，還有那個人。可是我們孤身一人來到這世上，忙忙碌碌過著自己的人生，哪里會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黎倫抬起頭，告訴沈興沒事。
沈興看黎倫的表情也沒有什么異常準備離開了
“沈興！”
“啊？什么？”
“你……你選什么？理科還是文科……”
沈興不明白黎倫為什么要問自己這個問題，連他都覺得分科這個事根本就跟凌云沒有半毛錢關系。
“我當然是理科啊，咱班應該沒有選文的”沈興毫不猶豫的說。
“我”
“什……什么？”沈興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絕對不能相信面前這個中考總狀元，理科狀元，平時數學滿分，物化生接近滿分的男人告訴自己要選文科……
“你開玩笑呢吧”沈興故意的勸自己清醒清醒。
“沒有，我決定了，選文。”
“為什么？！”沈興繃不住了，直接吃驚吃紅了眼。
黎倫看著沈興那么激動，也沒打算說出原因，他只是簡單搪塞了幾句就拎起書包走了
“跟老班請個假，我下午不來了，回家”
“黎倫！你……”
黎倫知道，自己這么做簡直翻天覆地，簡直翻江倒海，完全打亂了父母多年以來的謀劃，完全避開了所有人的期許，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定這么做。
回到家，就發現家里已經有人回來了，沒錯，是高穎之。
此刻高穎之正在黎倫的房間。
開門聲
黎倫看見高穎之正在看自己的抽屜，
“媽……你”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還沒問出口，高穎之就拿起了那個黎倫小心翼翼保護的小木盒
“媽你干什么？！”黎倫一下子就慌了，他最害怕高穎之拿這個東西威脅他，他可以沒有手機，可以暫時不和那個人聯系，可以按照所有人的期待參加比賽，考狀元，考第一……可是就是不能看到任何人碰那個盒子……
“干什么？！黎倫你告訴我，你這幾天都干了什么！”
看來高穎之已經知道了一切。
“你不吭不響的就住校了，說是跟校長說好了，我已經同意你住校了……小班兒逃課，耍脾氣直接不去……動不動就請假……分科考試直接缺考……”高穎之說著這些根本不敢相信這些是自己的兒子能干的出來的。她怒火攻心，幾句話說出口就已經要繃不住眼里憤怒又失望的淚水……
“小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到底在干什么？！”高穎之吼了一聲以后，把目光轉向手里的木盒……
黎倫雖然同樣情緒激動，但是還是沒有辯駁什么。
“媽你想干什么，你別動它，別動它”
黎倫看著高穎之好像要砸了那個木盒的表情，幾乎是含著淚懇求她
“媽我求你了，你別動它行嗎”
高穎之大失所望看著黎倫，冷笑了幾聲，“那就沒錯了，你這么珍惜這個東西，那就是它害了你！”說完高穎之一氣之下把木盒往地上使勁一砸……盒子被摔開了，里面的東西零零散散的掉落在地板上，星星零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砸在黎倫的心上……而那只表的表盤直接肉眼可見，碎的一塌糊涂……
黎倫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它準備了那么久的東西絕對不可以被這些破壞……不可以，他的手表絕對不能被摔成這樣……
黎倫眼神恍惚……又手足無措……
“不……不可以……不可以啊！”黎倫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他雙手抱著頭，表情近乎抓狂，淚水再也無法忍受……他終于爆發了……這么多年的容忍，崩潰一簣……
“啊！高穎之！”黎倫又突然站起來……
高穎之更是被嚇得直接呆住……眼前這個發瘋似的人是誰……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這副模樣……
“小……倫……”高穎之小心翼翼的試探，好像很怕眼前這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般的人……
“你……你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我說了別動它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我……”高穎之先是不知所措，又轉而提高了聲調
“你說我為什么！我是為你好！為了你能回歸正常！”
黎倫輕笑一聲，“正常？……呵……什么叫正常？！我按著你的想法做事就是正常，我給你考狀元考第一就是正常？”
“什么給我考狀元？狀元是你的，那都是你的！我要你按我說的做是給你一份保障！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知好歹！”
“哦！我不知好歹，我現在不正常是嗎？那好啊……那我告訴你，你正常的兒子再也不會正常了！”
黎倫甩下這句話就直接奪門而出，留高穎之一人出神的站在原地，一時惶恐一時恍惚……
拉的太緊的風箏也會斷線，滴了太長時間的水的石頭也穿透，金剛石放在液壓鉗下面也會破碎……就像魯伯特之淚的兩端，那只小尾巴一旦被破壞，整個堅硬如磐的整體都會瞬間炸裂……
我們總是渴望自由，可父母過分的愛成了最難以擺脫的枷鎖，想掙脫卻又不敢用最極端且簡單的手段，如此拖拖延延，如此折磨痛苦著，到最后，反倒成了壓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稻草一旦落地……好了，自己便再也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