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臺舒展，露出蛾蝶的萬千羽翅。

羽翅遮蔽日月山海，將天空與大地包裹，它們緩緩扇動著，振下無數銀碎般的鱗羽四處散落。

鱗羽在空中停滯，漫天庇地。

身披純白絲袍的她，低眉順眼，含笑盤坐在蓮臺之上。

撥開額前的白發，她的臉無悲無喜，只是靜靜地久久地凝望著：

她見鱗羽之中，遁入真空家鄉之人享受著生前都不曾奢望的大富大貴之大圓滿，遍及萬事之極樂長生；

她見大地之上，尚在人世的受苦者哭喊著透過重重業障目睹真空家鄉之極樂，或是在人世與已故之人再相逢。

她知曉受苦者的所見所聞所認知，透過鱗羽，溫柔地向人世中的他們回以注視。

被注視的受苦者頓時雙腳空懸，渾身業障消除，心中紅塵退卻，明了生亦何歡，悟了死亦何苦，重做皇胎兒女，此間身軀化作鱗羽，此間魂魄回歸真空。

時間的車輪不再推進，只是在泥濘路上的各處留下痕跡。

心中情感化作現實，母娘也得以足步現世。

她伸出皓白的雙手，接過那片最大的鱗羽，而后縮起身子緊緊懷抱。

蛾蝶兀地振翅高飛，滯在空中的鱗羽頃刻化作飛灰，洋洋灑灑，淌過時間，流過空間。

母娘不舍地放開了胸懷，仍由那最大的鱗羽破碎，被飛灰沖走。

隨后，她微笑著帶著眷戀化作飛灰。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大怒無為，此間無極無生無她并無一物，獨余塵埃。

……

塵埃卷起不存在的風，夾雜著鱗羽吹開了本不曾打開的書。

鱗羽融化在書間紙頁，滲入故事中的字句。

燭火微動，人卻依舊靜靜站著。

“你看到了什么？”

女子緊閉雙眼彎腰環抱一輪圓鏡，如琉璃般澄澈的身軀透著柔光。

“一個結局?！?

瘦高的男人揮動大手，打散那股消亡的塵埃。他低下頭，露出那張被黑布遮蓋的臉。

“還有嗎？”

“一份執念，一份愛戀，一份凄苦，一份詛咒?！?

“胡荼，那他呢？”

女子輕笑松開圓鏡，鏡子落入淌著涓流的地面，化作一輪皎潔明月。

她裸著身子，琉璃身軀美得不可方物，卻對她感不到半點齷齪，反倒是一種神圣感油然而生。

那是生靈對命運本身的敬重。

赤足踏過明月，女子自高臺踩入淺池。她蹲下身，撥開水流，徐徐將目光投向故事中。

“啪！”

胡荼猛地合上手中書本，沉默著順她的目光看向映照新一輪故事的鏡面。

腳下的涓流淌過的鏡面之下，投射的是一個又一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的不同故事。

同一碎鏡的各個碎片映照出不同的故事，有嬰孩的他在不同襁褓中哭泣，有年少的他在不同地方中掙扎，有青年的他在不同選擇中徘徊，有壯年的他在不同回憶中沉思，有老年的他在不同墓穴中死去；

是喜，是怒，是哀，是樂；

有貪，有嗔，有癡；

無一例外都是他，千差萬別都是他。

不過……

“他將走出我們的故事，踏入自己的故事，最終……帶來所有人的結局，黎癡?！?

他以黎癡稱呼女子，可她卻不禁為此皺眉。

流水頓止，開辟出的輪廓使模糊明月又清晰成了圓鏡，她捧起滴水的圓鏡，回到高臺重新坐下。

“戲劇與命運不過是語言與謊言的織物?！?

黎癡側過臉不讓胡荼看見，晶瑩的雙瞳漫過水汽。模糊的視線下，她才看清那糾纏自己四肢的懸空絲線。

語言與謊言編織絲線從天而降操縱著戲劇與命運的走向。

“既已經見得故事的結局，那又有什么可掙扎的。一切掙扎不過是故事中微不足道的戲碼與橋段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