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宮廷罌粟,八月之冬
- 楓山信物
- 和孺
- 1633字
- 2022-06-13 12:00:00
當夜,延壽宮。
夜里的皇宮總歸是明亮的,民間總言當今圣上好美色,然而這宮中的妃嬪其實并不多,除了長樂宮的現任皇后高緒之,便是長安宮的楚南姬與落英宮的莊婕妤,連貴妃都不曾封過。
延壽宮內鶴型宮燈里燃著寂寞的燈火,燈下一身鎏金華服的花信年華的女子滿懷火光,玉顏上映著跳動的火影,只是一雙鴛鴦眼彌蒙著霧氣,視線亦不知落在何處,如同靈魂出竅一般。
與華服女子相對而坐,淡漠飲茶的女人亦是一身華服曳地,只是那滿頭的金銀首飾顯得有些黯淡,一雙細長的鳳眼勾起面上斜飛的魚尾紋,彰顯著女人已是耳順之年,只是那鳳眼中卻并無半分這個年紀應有的淡然與慈祥,只如深淵般,深不可測。
“皇帝今日又斬了兩位老臣?”太后抬起一雙有幾分陰鷙的丹鳳眼,掃向對坐的皇后高緒之。
高緒之回過神來,有些苦澀地扯了扯朱唇,似是想扯出一抹像樣的笑容,“皇上許是心情不悅,畢竟……先皇后的忌日將近。”
“先皇后”三字,高緒之最是難開口,每每提及,心上便如刀剜般痛楚。當年的事,她至死都不敢忘記,那位純真的姑娘明明是那般明艷了半個盛世,卻是頭戴鳳冠地死在自己眼前,那雙凄苦的眼里是未來得及流下的一汪血淚。
她有罪么,即便這并非她所愿,也并非是她的手筆,然而畢竟她的雙手沾過她的鮮血,乃至她頭上的鳳冠,在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是覺得那朝天啼鳴的鳳凰滿目的猩紅,夜夜將她驚醒。
“……你果真對皇帝有幾分情么?”太后移開雙眼,眼睛看向宮門外寥落的一株艷麗的虞美人。
“同床共枕十余載,何言無情?”高緒之眸中泛著凄苦,喃喃自語,待她重新抬眸望去,卻驚覺太后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到自己身上,讓她后背有些微微發涼,“緒之,你莫要忘了你自己的使命。”
高緒之心下微怔,不做聲了。
“更何況,這世間最難解的,便是一‘情’字。”太后再次移開視線,眼神晦暗不明,明明滅滅的火光微微躍動在她那寒潭般的眼底,“你看這宮外的虞美人,便是這般寥落的下場。”
高緒之凄苦地笑了笑,那是虞美人么,為何她看見的,分明是一朵張牙舞爪的罌粟。
……
長樂宮。
長樂宮是高緒之的寢宮,本應是笙歌夜舞,然而卻是夜夜冷如寒冬。許是公西武半載未來過的緣故,宮女們時常看見皇后一個摘下鳳冠,放下一頭的青絲就這般孤寂地立在宮門,任由夜風穿發而過,揚起墨發飛舞,倒像極了太后宮前那朵孤寂寥落的虞美人。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竟有宮女踏著碎步踉踉蹌蹌地跑入宮內,嘴里不住地驚喚道“皇上來了!”
高緒之一怔,回過神來后便有幾分慌亂地捂住被晚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在漆黑一片的宮內尋覓自己摘下的鳳冠。宮女忙往壁上的宮燈內燃了火,便攙扶著高緒之到妝鏡臺前坐下,為她轉開熒鏡,正準備給她簡單整理一番時,卻聞一陣熟悉的腳步從宮門響起,“皇后呢?”
高緒之心下嘆息一聲,輕輕推開宮女起身,整理了手臂上湖藍色的披帛,簡單梳了梳亂發,服侍公西武到軟榻上坐下,命人備了茶,便欲上前給他揉揉肩。
“過幾日,皇后的忌日你就不必參加祭禮了。”公西武將茶仰頭一飲而盡,淡漠啟唇。
皇后?高緒之心下又是一陣戚戚然,公西武從不將容雙喚作“先皇后”,永遠是“皇后”,哪怕在她面前亦是沒有任何顧忌,好似容雙姑娘還好生生地活著,自己才死去了一般。
“皇上今日可是留宿妾身宮里?”高緒之不接話,只是有些期待地問道。
“孤家只是來你這涼快一刻,南姬宮里燈火點得太多了,孤家有些熱。”公西武皺起劍眉,有些煩悶地閉上一雙鷹眼,平靜下來后的公西武迎了這清冷的月光,倒少了幾分朝廷上的陰鷙,俊朗的容顏雖說不上俊美非凡,卻多了幾份而立之年男人特有的剛毅。
其他人不知,唯有高緒之最是清楚,公西武以前是個溫柔如水般的人,若是容雙姑娘在世,想必亦是一代明君罷。
高緒之翁了翁唇,似是想說些什么,卻見座上的男人已經撩袍起身,竟不出一言,連一句告辭竟都不愿施舍,就這般曳了一地清冷的月光,背了雙手消失在了高緒之的視線中。
宮女們侍立在一側,不住地替這位無助了半輩子的皇后凄然。
高緒之卻只是淡淡地低頭笑了,鴛鴦眸中漾了一抹清淚,緩緩滑落在地。
宮女靜靜地看著那顆晶瑩的淚珠,終是感慨于八月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