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身暗紫色的長袍,竟是蕭石,而他的眼里,是喧囂的怒火。
蕭石手中持著一柄長劍,直指白衣女子的眉心,劍鋒冷冽,閃著銀光,而其身后,則是一臉滄桑的輪椅老人。
“劉衫,你們劉氏一族可真是如蛆附骨,非得吸盡我蕭家的血不成?!”蕭石眉峰冷凝,冷笑地盯著緩緩站起的少女,見后者身上披著蕭楓的玄色長袍,眼中更是寒芒陣陣。
蕭楓見父親眼里閃著冰與火,劍眉微皺,上前兩步擋在劉衫身前,那柄長劍便遠遠地指向男人的胸口,“還請父親息怒,孩兒雖不知為何父親會對劉姑娘如此動怒,但她救助孩兒多次,算是我蕭楓欠下的幾筆人情。”
男人語氣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只是字里行間都是對父親的勸阻之意。
“人情?”蕭石聞言更是冷笑,滿眼譏誚地掃向兒子身后雙眸閃著幽光的少女,“楓兒,你是被這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湯不成?你一向聰明,平日為父同你祖父幾番爭吵,為父不信你不清楚我蕭家與劉氏一族的恩怨,你若說你欠了她人情要還,那你祖母的性命誰來還?她那黃泉之下的祖父么?”
蕭楓眼眸微暗,卻依舊立在少女身前,紋絲不動。他并非未有懷疑過祖母的死與劉氏一族有關,尤其是在瀅湖一事后他同祖父提及楓山時,父親那幽冷的眼神早已暗暗揭示著當年晦暗的一切。只是他清楚,這一切均是上一輩的恩怨,祖母去世時甚至劉衫的父親都未曾到始齔之年,更何況而今未及十八的劉衫。
劉衫雖總是對救助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然而他隱隱察覺這一切并非只是她口中所說的“夢中人”那般簡單,興許這少女從始至終都懷著一份歉疚,而這歉疚便是這么多年來祖父與父親所隱瞞的往事。只是這一切,離他,離劉衫都太過遙遠,為何要讓小小的少女去償還?
蕭楓雖凝著眉,卻也并未否認父親的話。
劉衫面上并無波瀾,只是杏眸里原先還含著的幾分歉意此時已被那升起的自尊與高傲磨去,眼里又透著冷芒,“蕭前輩何必這般咄咄逼人,對于世祖母的死,世侄女雖不知其中有什么特別的緣故,但若前輩非要扯上我劉氏,那世侄女在此向您謝罪。只是前輩可曾想過,若是沒有世侄女,那蕭家可能便不是只少去一條人命那般簡單了?”
“你說什么?”蕭石眉頭緊皺。
蕭楓卻是微微勾唇,似是知道劉衫要說什么一般,即便世人要說他不忠不孝,胳膊肘往外拐,但此次他確實覺得父親實在太過魯莽了些。
“前輩可還記得蕭將軍班師回朝那次?”劉衫眼神并不退讓,與蕭石四目相對,“北陳最精銳的軍隊身中奇毒,若是世侄女冷眼旁觀,恐怕全軍覆滅之后,便是整個蕭氏一族的連坐罷?如此說來,前輩也欠了我劉氏一筆人情。”
蕭石冷眼盯著她,并未否認少女的話。他抬眼掃了一眼凝眉立在一旁的蕭楓,見兒子里衣中透現出一道暗紫色的長疤,又想起昨日兒子身體的不適,應是猜到了幾分,眼神中洶涌的波濤竟不知何時平靜了下來,舉著長劍的手微動,收劍入鞘。
江湖里的恩恩怨怨,哪有世人所說的一劍見血便能簡單了結?江湖俠客里言傳的所謂“快意恩仇”,不過是給自己標榜的噱頭罷了,世間一切,又可曾跳脫彎彎繞繞的人情怪圈?縱使一個人再如何超凡脫俗,再桀驁不馴,也難免被其羈絆,從一個人情里跳出來,又急匆匆地跳入另一筆人情中,劉衫如此,蕭石、蕭楓,乃至蕭衍均是如此。
蕭石冷眼掃了劉衫一陣,不知是警告,還是諷刺,只是甩袖向外走去,片刻后,便消失在山林中,來時如疾風驟雨,去時靜默如微塵。
劉衫斂去眸中的倦意,將披在身上的外袍取下還給身旁的男人,轉過身去,背對這忽然靜默的世界。
蕭楓一言不發地接過外袍,鳳眸里閃著晦暗不明的神色,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劉衫片刻,便向劉璟淡淡地拱了拱手以表達對貿然打擾的歉意,上前推著蕭衍的輪椅便要離開。
老人始終一言不發地坐在輪椅上看著方才發生的一切,在被推著離去的那一刻,他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側過身去,用那褐色渾濁的眼睛注視著那抹曼麗孤寂的背影,“衫兒,老夫對不住你……”
那一聲虛弱的道歉,好似用盡老人余生所有力氣,心中醞釀著巨大的悲哀,只是萬物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