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陳，青山城。

青山城乃北陳東南地區(qū)一座小山城，因了境內(nèi)高低錯落的山而得名。青山城經(jīng)濟并不比北陵城周邊的城鎮(zhèn)繁榮，人口較稀少，往往走一個時辰的路，方能遠(yuǎn)遠(yuǎn)見著幾戶人家，因而城內(nèi)較為幽靜，不少百姓選擇到此地安度余生或是在山上修墓。

東南地區(qū)離北陵城實在太遠(yuǎn)，清晨出發(fā)，此刻天邊已現(xiàn)出凄艷的晚霞。

崎嶇彎折的山路上，兩匹駿馬拉著一輛紅木馬車緩緩行著，車夫不緊不慢地?fù)]著馬鞭，扭頭對著車內(nèi)的人輕聲道：“公爺，世子，前邊就是家族陵園了，山路太難走，馬車過不去。”

話音剛落，那馬車的簾子便被一只修長的手掀開，現(xiàn)出男子冠玉般的面容，一雙鳳眼映著前方嶙峋的山巒一角。片刻后，簾子重新落下，兩名高大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讓車夫在原地候著，隨而一同向陵園的方向去。

“祖父年紀(jì)大了，興許今日確是身體不適，父親這般動怒，對身體不好。”

“他不適個屁！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愿見，他算什么男人！”蕭石冷笑。

蕭楓側(cè)眸看了一眼身旁面色仍有幾分陰沉的蕭石，心下暗暗嘆息。昨日父親與祖父因去給祖母掃墓的事大吵一架，祖父仍是沒有在父親的強勢下屈服，今早便將房門反鎖，說是身體不適，再一次拒絕掃墓。父親因此又在來青山城的路上動了一次怒，對著自己再次將祖父罵個狗血淋頭。

然而，自蕭楓記事以來，每到祖母忌日，祖父便一直拒絕去給祖母掃墓，父親蕭石每每都要同祖父大吵一架。母親還在世時，父親擔(dān)心嚇著母親，怒火還算有所收斂，只是后來母親因病早逝，父親對祖父的態(tài)度愈發(fā)惡劣，尤其是談及祖母時，父親便怒得往地上啐上一口，似是那將近米壽之年的老人與自己沒有半分血緣關(guān)系一般。

蕭楓并非沒有問過父親與祖父吵架的原因，只是父親總是陰著臉，半字不提，他便只好作罷。

看著父親在祖母墓前擺上茶具酒具，給那瓷瓶里早已枯萎的白菊換了簇新的，斟上白酒與茶隨后默默地立在墓前的模樣，蕭楓便停下手中拔除雜草的工作，一言不發(fā)地從籃子里取了方手帕將墓碑上的落灰輕輕拂去。

蕭楓眼眸微微黯然，抬首看了看山間吐露的一輪明滅的月，月光有些凄惶。

他從未見過祖母，聽母親說，祖母在父親八歲時與祖父大鬧一場后，便一頭撞在雕欄旁的石柱上死了，但具體是因什么事吵架，蕭楓到現(xiàn)在還未得知，只是聽聞祖母嫁前是伯府的一名嫡出千金小姐，好巧不巧偏偏愛上了當(dāng)時無意成婚的祖父，嫁進公府后祖母并不幸福，起初只是與祖父冷戰(zhàn)，后來吵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兩人的婚姻注定破裂。

“母親生得漂亮，當(dāng)時京城里許多人上門提親，我看得出父親并不愛她，但卻不知為何又娶了母親。”蕭石看著那背著月光有些灰暗的墓碑微微出神，似是在自言自語。

“若是母親當(dāng)年不那般執(zhí)拗著非要嫁給父親，隨便嫁給一位懂得疼她愛她的男人，興許不至于早早地離開罷。”

蕭楓側(cè)眸，看著眼神哀戚不已的父親，嘆息一聲，伸手輕輕攬住父親的肩，任這強勢了一輩子的男人靠在自己肩上落下一行又一行的淚。

這世間千千萬萬，果真唯有“情”字最難解。興許祖母離世那日，即便是頭破血流，也摸不清楚那一刻對祖父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