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鶴觀獨自杵在山下僻靜處，開門是山，關門是山，打水要走十里山路進到一處谷地里的深潭，進城更是要走二十里路。有時候小道士挑水累了，想去城里轉轉，轉眼就被更加勞累的路途嚇退了念頭。只能哼哼唧唧繼續挑水，不妨礙時不時哀嘆一聲。

小道士無名無姓，打記事起就在這野鶴觀，觀里就師傅一人，師傅倒是清閑，每日打坐，替人解卦。就是所有活計都得小道士來做，小道士每次累的爬不起來的時候總是會哀怨自己是撿來的，但不巧的是，他的確是撿來的。

有時候晚上吃過飯，老道會剔著牙和他聊幾句，那個已經聽膩的故事從小聽到大，講的是有一個風骨清奇的道人獨自受道，有一天夜里突然天光一亮，然后一聲嬰兒的啼哭從觀外傳來。道人開門發現一個瘦骨嶙峋的嬰兒在襁褓里使勁兒嚎哭，道人念著世間萬物皆有緣，收養了這個嬰兒，然后每日讓他習文練武，磨其體魄，鍛其意志。時間就在這師徒兩人之間流過了十五年。

十五年？師傅。我十五歲了？當時那個襁褓里就沒份書信，寫寫我姓名，最好是還有隨身信物，萬一是個大戶人家嘞，到時候相認也有個憑證。

老道隨腳踹倒了小道士。

省省吧，就那襁褓還是至少五年的老棉花里子，啥大戶人家，啥信物，你呀，就是沒名沒姓被我撿的，去，洗碗去。

師傅你能不踹我么，洗去就是了，但我總不能這么沒名沒姓下去吧。來求簽的姑娘們只會喚我小道士小道士，多寒磣。

會有的會有的。很快吧。老道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小道士嘆口氣。刷了碗洗了身子躺下。發現屋里漏風，又爬起來四下查看，發現窗紙破了一塊，只能又去調了點漿糊，糊好了破洞方又躺下。念叨著“無名，萬物之始也……”沉沉睡去。

天光后，傳來拍門聲。小道士本不想理，卻被師傅踹下了床。不情不愿的起身穿衣開門，還喊了一嗓子。

來啦來啦。

快步來到觀門，打開，門外是一個書生，一身舊布袍和亂糟糟的頭發，像是多年趕考未曾得中的破落秀才。

咦，小道士。野鶴呢。

小道士做了個稽首。

師傅他還睡著呢。

這懶鬼。野鶴，野鶴，野~~~~~~~~~鶴！

鬼叫什么！

屋里叮呤咣啷一頓亂響。一個同樣亂糟糟頭發，一身破道袍的老道出現在門口。看見這個書生，鄙夷之色立馬浮現出來。

喲，救世主來了。這次要去哪呀。

書生嘿嘿一笑，不遠不遠，閩國。

哦？中主的事兒開始了？這事兒改不了，去送死？老道挖了挖鼻孔。

總要試一試的。書生突然一本正經起來。

安啦，有什么要交代的。老道帶著書生進了屋。把小道士關在了院子里。

去，砍柴去。

小道士一頓白眼。還是順從地去洗了下發澀的眼睛，拿起開山刀和麻繩出了門。老道關門前臉上的表情不一樣，很嚴肅。小道士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待他砍柴回來那書生已經不在了。只有老道和平常一樣，在門前樹下桌后坐著，樹上那面寫著簽字的幡嘩啦嘩啦響。

那人誰啊，走了？

一個癡人。管那么多干嘛。你看看這條路破破爛爛，怎么會有廣大的香客前來呢。明天開始，不，今天開始，砸石鋪路吧。每日功課哦。

啊……師傅你殺了我吧。

徒兒吶你聽好。為師掐指一算估計活不了多久了。給你交代點事情吧。今日起，鋪路是為了你修身養性積攢功德，這道觀會留給你。這解簽的本領我也會教給你。

師傅，你不能死啊師傅。

閉嘴。我又不是馬上嗝屁。十五年后你會和我一般撿到一人，那人便是……

等等師傅，這么重要的事是不是該有個正經的開場，比如，我有個名字。

真煩。今天開始你就叫三十九，號三九道人，這觀改名三十九觀。

好的師傅，三十九聽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