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宮中夜宴 天賜“良緣”
馮修遠和縣主的流言傳得壓都壓不住,馮大人在朝堂上被圣上怒斥,馮夫人也實在沒有臉再來江家,清平縣主也沒閑著,絕食投繯使了個遍。
江夫人怕江沅傷心,也抽了不少時間來陪她。
至于江沅,其實并沒有這么難過,無非是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被縣主捷足先登了而已,她還有兩個備選名額啊,只不過好像大家都很同情她的樣子,連一向沉默的朱船都忍不住安慰她:“小姐,您別憋著,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吧。”
這種氣氛下,江沅實在不好意思對江夫人說:娘,女兒這還有兩人,您再給看看吧!只好把這話咽到肚子里,等過兩日,事情過去了再提。
雖然整座江府都被這事搞得死氣沉沉,不過其中卻有個異類,那便是二小姐江芷。
“二小姐又來了。”這日,江沅正興致勃勃地啃著肘子,羅暖便快步來報。
自打江沅被傷了心以來,江芷幾乎每天都打著“我要安慰妹妹”之名,行嘲笑之實。不過鑒于江沅平日里實在無聊,也就樂得讓她進來,結果永遠都是被江沅氣得拂袖而去,但是這并不妨礙第二日她越挫越勇,繼續來嘲笑江沅。
“喲,妹妹還有心情吃東西啊。”要說江芷最討厭江沅的,不是容貌,不是才華,而是無論發生什么,她都一副了然的表情,每次看到這張臉,江芷就忍不住想要上前撕碎她的假面具。
“怎能沒有,這肘子可是宮中告老的老廚子做的。”邊說邊優雅夾了一口,“這般嫩,別地可是吃不到的。”
江芷哼的一聲,腦袋抬得老高,直接進屋拉了凳子坐在江沅對面,“怕是佳郎被搶了,吃東西泄憤呢吧。”言罷,還忍不住打量了江沅一眼,“這吃肥了,就更嫁不出去了。”
“姐姐待字閨中,無須婚嫁,自然是不用擔心的。”江沅的嘴皮子可是練了幾十年的,江芷這十來歲的年紀,有時她都不屑于拐著彎地說她。
“你!”江芷顯然被她氣到了,她的婚事被一拖再拖,夫人給她選的沒有一個能入了她的眼,這塊就成了她的心病,江芷捂著胸口你了半天,“你這么牙尖嘴利,便是嫁了,也與相公處不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入宮好了?”對上江芷疑惑的眼神,江沅刻意瞇起眼睛,陰森森地露出一排白牙,道,“那時,我定會給姐姐一個好姻緣,呵呵。”
“我好心來看你,你又要唬我!我要告訴父親去!”江芷顯然又被嚇到了,說著,跺了跺腳,抹著眼淚出了春暖閣,腳步快得身后的丫頭跟都跟不上。
“小姐,您別再唬二小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膽子小得跟跳蚤似的。”碧帆這幾日幾乎每日都要看江芷哭著出春暖閣,眼淚多得跟下雨似的。
江芷被父親寵得心氣頗高,有些任性跋扈,偏偏生得柔弱,膽子又小,還有點單純,有時候江沅真的忍不住為她這個姐姐操心,這性子,要真是嫁了家室復雜些的,早晚得被拿捏死。
嫁人。嫁人。想到這兒,江沅又有些頭疼,連一對向愛吃的香醬肘子都沒有了食欲。
嗯,她速度得再快點了,江沅又想到了那兩個名字,今夜宮中設宴,父親怕是得晚歸,那么明日好了,等明日,她便從頭再來,畢竟臨安只有一個清平縣主,總不可能她相中的都被縣主遇上吧?
只不過,江沅想象的明天還沒有到來,宮里就出事了。
“清平快下來!”李晟此刻恨不得掐死眼前膽大包天的外甥女。
馮文彰是他的啟蒙先生,征戰時作為幕僚,也深得他的賞識,馮修遠是馮文彰最小的兒子,文韜武略,是個人才,李晟不止一次地許諾給修遠尋個門當戶對的佳婦,結果誰料被李清平看上了。
自己的外甥女啥樣李晟還能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探過馮家的口風,聽意思是看不上清平,都這樣了,他要是還把清平嫁給了馮家,豈不擺明了是駁馮家的面子,所以朝堂上哪怕對馮文彰語氣重了些,也只是做戲而已。
本想著借著這個機會,把清平給指出去,誰料,這丫頭這時候居然這般機靈。
“陛下,清平非馮少府不嫁。”要說這李清平,從某些地方來講,也是個有能耐的,畢竟在皇家宮宴上要投湖的,她算得上第一個。
“胡鬧!”李晟氣得胸口起伏劇烈,“快快下來,你這番模樣成何體統!”
“我與馮少府已有肌膚之親,他若不娶,那清平還有何顏面在這世上茍活。”
李清平這話,差點沒把馮文彰氣得昏過去,馮修遠連忙去扶他,手還未曾碰到,就挨了父親一個耳光:“你個逆子!”
“父親,這事孩兒真不記得了。”馮修遠那日本是去清風樓參加詩會,怎想半路上被人劫了馬車,也是該他倒霉,碰上了被劫匪劫持的清平縣主。再后邊,他就跟失憶了一樣,少了一塊記憶,等他有意識后,就攤上了這么大的事情,平白無故地成了談資,馮修遠本來心里就夠委屈的了,偏偏清平縣主就像認準他似的,讓他百口莫辯。
李清平可不管這些,她今天就豁出去了,對著馮文彰道:“你們這般,無非是看中了江家阿沅!”
江忠嗣原本遠遠地躲在一側看熱鬧,見這會兒扯上了江沅,又見清平縣主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心里瞬間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覺地微握,狐疑地看著立在湖邊高臺上的李清平,不知她賣的什么關子。
“你當江沅會嫁你們馮家不成!”說著,李清平伸手指向了李晟身后不遠處的宋延巳,“她早些日子還與宋中尉私會,是本縣主親眼所見!”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眾人屏住呼吸支著耳朵,生怕錯過了什么沒聽見,四周一片寂靜,沒有哪個不怕死的,在宮內就敢議論皇家私事,至于宋延巳,英雄少年又掌管著帝都的屯軍,除了偷偷打量他幾眼,眾人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一時之間,雙方陷入僵局,江忠嗣心情復雜,一抬眸,視線正巧與宋延巳對上,他沖著江忠嗣略微頷首,嘴角上的弧度一晃而逝,快得讓人恍惚。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直到宋延巳的聲音從后方響起。
“縣主此言差矣,下官的確心系江小姐不假,但并非私相授受。”宋延巳聲音沉穩,不驕不躁地敘述道,“下官之前曾見過江大人,也曾表達了對江小姐的欽慕之意,只是下官父母皆在懷州,便想著待到過些時日再來提親。那日,我也是偶然與江小姐在公主府相遇,想要早些告知于她,不料卻被縣主撞見罷了。”
“至于馮家一事,怕是縣主多想了。”宋延巳的聲音如同夜風,徐徐刮過眾人心間,“無非是后宅的夫人們走得近些。”
宋延巳這番話顯然是給了馮大人和李晟一個臺階下,馮文彰對他點了下頭,以示感激。李晟也不愿這么僵著,借坡下驢對李清平斥責道:“宋中尉都這么說了,你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這場宮宴幾乎是以鬧劇收場,李晟面子掛不住,轉念便想到了江忠嗣。江家是庶出,根基薄弱,幾個兒子也天資平庸,江忠嗣雖然官拜二品,可終究是個文官,這種家世,配宋延巳,再好不過了,當下心里就有了主意。
以至于李晟詢問江忠嗣的時候,江忠嗣整個腦子都是蒙的,可是腦子雖然蒙了,智商還在,宋延巳給了李晟臺階下,他自然不能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拆圣上的臺,只好僵笑著把宋延巳的話潤色了一番。
“哈哈,是朕疏忽了。”李晟龍顏大悅,道,“宋中尉如今一十有九,也該娶妻生子了,既然愛卿與中尉都有這意思,不如,就由朕來賜婚,也算是一段佳話。”
江忠嗣還未反應過來,見旁邊宋延巳拜下,連忙跟著彎了膝蓋:“微臣謝過陛下。”
天子賜婚,對于朝臣而言,自古以來都是天大的賞賜。只不過這回,江忠嗣心底有些沉重。
這種心情,持續到宮宴散場,直到回到江府,江忠嗣都沒緩過勁來,不知怎么,他覺得,這事有必要跟江沅知會一聲。
“什么叫賜婚?”江沅眼睛瞪得滴圓,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周身的血液倒流,往事像洪水一般沖入她的腦子里。
漠北震天的廝殺聲,滾滾的狼煙劃破天空,鼻子里聞到的是鮮血和火藥的味道,充滿眼球的,是鋪天蓋地的紅,以及那一座又一座的白骨,那些都是她的過去,而今卻可能又是她要經歷一遭的未來。
不能嫁啊,怎么能嫁啊,她會死的,哥哥嫂嫂,朱船碧帆,他們都會死的啊。
“父親。”江沅拉著他的袖口,喃喃道,“我不能嫁他,我不能嫁,我入宮好不好?”
“阿沅?”江忠嗣見她狀態不對,連忙扶住她的肩膀,“沅兒怎么了?”
不要回去,不能回去!江沅似乎什么都聽不到,整個人陷入了一場夢魘當中,自言自語道:“我殺不了他,我殺不了他的。”
接著兩眼一翻,整個人就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事情來得突然,江忠嗣被嚇了個措手不及,連忙環住江沅的肩膀,高聲喚道:“瑞安!快去請大夫!”
人來人往的聲音驚醒了整座江府,府內一片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江沅這一病,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睜開眼睛就直勾勾地看著頭頂的簾帳,看累了,就無聲地睡過去。府里的大夫請了一波又一波,幾乎把藥當飯吃,也毫無起色。這模樣,別說江忠嗣和江夫人,就是江芷,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每天這么不死不活地躺著作甚!”江芷坐在床邊,瞪著她,“起來啊,你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去哪兒了。”
“不就是嫁人嘛,你不稀罕晾著他便是!”
“那姓宋的是不是特別丑啊?”
“我今天去偷看了,長得挺好看哪。”
江芷幾乎隔三岔五地在江沅耳邊絮叨,當然,也少不了諷刺她兩句:“你可快點好吧,剛賜婚你就跟斷了半條命似的,這會兒啊整座臨安都知道宋延巳克你了。”
說著,江芷往嘴里塞了顆點心,“就算你倆非得死一個,你嘴巴毒,性格又招人恨,怎么也得是你克死他啊。”
初春的夜還有點涼,朱船小心地給江沅蓋了層厚被子,這才滅了蠟燭,起身去外屋待著。江沅剛準備閉上眼睛,忽然,桌上的燭火唰的一聲亮了起來。
“你死了沒?”這聲音,就算化成灰,江沅都記得。
“你都沒死,我怎么敢死。”江沅許久未說話,聲音有些喑啞。
撲哧,輕笑聲劃過耳膜,宋延巳出現在她面前,伸手把她從床上給扳起來,還順手在她身后塞了個軟枕。
許久不見,江沅瘦了許多,一雙大眼睛在夜色中閃著盈盈的光,宋延巳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龐,原本有些圓潤的下巴如今尖得有些硌人。
江沅偏了偏頭,躲過了他的觸碰,語氣有些疲乏,“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宋延巳倒是不遮掩,一副有什么可問的模樣。
“我有什么值得你圖謀的。”江沅與他平視,道,“我父親沒有實權,哥哥姐夫也都平平。”這世沒了手握一方兵權的父親,沒有了如癡如醉的迷戀,她江沅還有什么值得宋延巳如此謀劃。
摸了摸鼻尖,宋延巳神情莫測,“這些于我,有更好,沒有也無礙。”
江沅心中冷哼,眼神似笑非笑。對上她探究的眼神,宋延巳也收了一貫的溫和,露出前世江沅最為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種蔑視,由內而外的蔑視。
“你第一次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視江沅的表情,宋延巳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手背,“這么一個果斷狠辣又懂得審時度勢的女子,就像東海的明珠,怎么能和那些魚眼珠一樣被埋葬在后宅里。”
“嫁你我就不在后宅了嗎?”江沅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嘲諷。
“當然不在。”宋延巳身上散發著好聞的棧香味,他的唇湊在江沅的耳畔,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聲音帶著濃濃的蠱惑,“總得尋個聰慧的和我比肩而立才行吧。”
江沅伸手撐開他,宋延巳的鼻尖就在她睫毛上方,她微微抬頭,像是要通過眼睛望進他的心里,宋延巳也不閃躲,就這么讓她望著。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這模樣,太像那個手握重權的宋延巳了,江沅不知怎么,這話幾乎未經大腦脫口而出,“若真有人能與你比肩,你又豈會放過那人。”
言罷剛要垂下眼角,下巴就被宋延巳捏住,江沅被迫與宋延巳對視,他嘴唇有些薄,說出的話充滿了狐疑和防備:“我只是區區三品中尉,江小姐這話說得我可是聽不懂啊,倒是江小姐一開始就對我防范再三。”
江沅心頭微顫:“我只是覺得大人高看我了……”
話音未落,脖子就被狠狠掐住,江沅不可置信地瞪著宋延巳,雙手死命地想要拉開脖子上的禁錮,可那只手卻如磐石般不可動搖,宋延巳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手指一點點收緊,江沅如同瀕死的魚,張著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許久,她才艱難地從嗓子里擠出破碎的三個字:“宋延巳!”
聲音微弱到細不可聞,就在江沅以為再死一次的時候,喉嚨忽然被放開,大量的空氣沖入鼻腔,江沅連忙捂著胸口俯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原本漲紅的臉色也逐漸白了下來,江沅嘴唇蒼白,眼眶中因為先前的掙扎而起了水汽,她指著宋延巳不可思議道:“你要殺我?”
“若是未聽到你先前那番話,我或許只是覺得小姐不滿意在下而已,如今,怕是你不嫁都不行了,再說與我一起有何不好?江大人老了,不可能永遠支撐著江府的,不相信你大可一試。”宋延巳摩挲著江沅脖上殘留的指印,似乎也覺得自己下手太狠了,只是他每動一下,江沅的心就涼上一分,宋延巳依舊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只是到時,你跪著要我娶,我都不一定應了。”
語氣中帶著點威脅的味道,十幾年的朝夕相處,江沅見識過宋延巳的溫柔疏離,也經歷過他的敬重與憎恨,卻從未有一次是威脅。他一向說一不二,得不到的就毀掉,威脅這種事,驕傲如他,向來不屑于做。可是這次,江沅知道,宋延巳這是在給她機會。
見江沅不吭聲,宋延巳目光微微閃動:“不如你我做個交易,你嫁我,而我應你個條件,如何?”
江沅還伏在床上抬頭仰視著宋延巳,心里天人交戰,自己對他的防備和排斥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是個萬事都要掌握在手中的人,越是那些他看不懂的看不明白的,他越是要一層一層剝開。江沅不知道宋延巳心里在打什么算盤,也不知道他想要在她這兒得到什么,但是以目前她的處境,要么嫁,要么死,宋延巳給了她兩個選擇。而這個許諾,對江沅而言,無疑也是個天大的誘惑。
宋延巳的命運是既定的,他這么一個隱忍而強大的人,除非死了,不然那個位子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問題,她得罪宋延巳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若是她再回到宋延巳身邊……江沅朱唇微咬,在他身邊安雙眼睛,只要事事謹慎,勸阻父親不再拂了他的逆鱗,說不定能保得了江府一世榮華,也不失是條良策。
江沅反復琢磨著其中的利弊,宋延巳倒也不著急,起身倒了杯茶,還不忘了端給她一杯。
“什么都可以?”江沅接過茶盞問道。
“但凡不是那過分的。”宋延巳口中的過分說得模糊,江沅卻心知肚明。
這是宋延巳給她的底線,木已成舟,江沅決定再賭一把:“無論何時,你要保我全家平安,不準傷他們一分一毫。”
“好。”
宋延巳看著江沅抬在半空中的手掌,燭光下泛著珠光色的光暈,伸手與她擊了三下,最后一下擊完,他直接扣住了江沅的指尖,眉頭卻皺了起來:“太瘦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江沅連忙把手指抽了出來,不留痕跡地在身后蹭了蹭。
“對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江沅一把拉住宋延巳的衣袖,見他疑惑地側了頭才問道,“馮修遠和清平縣主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他似乎聽到什么好笑的事,眼角因染了笑意而顯得不那么銳利,“男才女貌,可都不吃虧。”像是看透了江沅的心思,他轉身坐在床邊,煙水色的輕紗散落在他身后,宋延巳扶著江沅躺好,順手為她掩了被角,輕笑道,“臨安門第高家風好的適婚兒郎就那么幾戶,清平雖然只有一個,但是李家小姐王家小姐多得是。”
江沅窩在被子里打了個寒戰,半合眼眸地掩了掩唇角,翻過身去不再看他,“我困了。”
這是明顯的趕客,宋延巳倒也不介意她的小動作,臨走還為她滅了桌上的火燭。
室內瞬間靜謐了下來,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江沅聽見自己起伏的呼吸聲,她按了按胸口,一顆心在胸腔內怦怦地跳動著。
江沅這邊安了心,宋延巳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剛入了府中內院,就見屋內燭光微閃,心中暗嘆了一聲,能在這個點出現在他屋內的,也就穆挈一人了。
門一開,穆挈就從屏風后躥了出來,一臉戲謔:“中離你可回來了,事辦得怎么樣?”
“你說呢?”
“那鐵定成了,宋公子面如冠玉,拿下一個小小的閨中女兒不在話下!”穆挈看他模樣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絮叨叨暗中夸贊自個,“你可不知道我為了辦成這事費了多大的功夫,從馮府到清風樓,我整整布了一條線,就算中途被他躲過去了,樓里我還有后招!”
宋延巳看著穆挈自夸得不亦樂乎,連忙截斷他:“你不會是來跟我邀功的吧?”
“哎呀,你看,忘了說正事了。”穆挈拍拍腦袋,這會兒聽宋延巳問起,才想起來有要事沒說,“懷州那邊出事了。”
消息是今天晚上傳來的,穆挈看到的時候也愣了許久,到底覺得這事得提前告知宋延巳,這才悄悄來了宋府,他清清嗓子,打量了下宋延巳的臉色,才繼續道:“顧家得了采選的牒子,思珺她跑了!”
顧思珺是什么樣的人,穆挈自認比宋延巳和傅正言要看得清楚,所以聽聞延巳中意江沅的時候,幾乎是舉雙手贊成,鞍前馬后出謀劃策。雖然顧思珺與宋延巳已有婚約,穆挈卻反感得很,顧思珺的手段,他也無意地見過那么一兩次,有些東西他不方便與宋延巳說,卻也深刻地覺得,這世上,但凡是個女的就要比顧思珺好上許多。
“她來臨安了?”
“我不知道,出了懷州你的探子比我的強。”穆挈覺得按顧思珺的性子,十有八九她是要來臨安的,“你早做準備,看看如何安慰顧妹妹吧。”
看了眼宋延巳,好自為之這四個字穆挈終究還是咽在了肚子里。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著,三月皇帝大選秀女,沖不得日子,江沅的婚期便被定在了四月初八,距現在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有些太匆忙,但日子是宋延巳定的,說是找了高僧算過,四月初八是個極好的黃道吉日,錯過了,怕是要等到明年。
江沅倒是無所謂,但江夫人一聽就不樂意了,一年間變數太多,何況宋延巳現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若是這一年間被哪個狐媚子迷了心神,不知以后女兒清理起來又要費多少工夫,當下就跟江忠嗣商量覺得,倆月后就倆月后吧。
婚期既定,江沅也就徹底被拘在了府里,江夫人恨不得把自個一身掌家的功夫都教給江沅,江沅雖然對母親的手段心知肚明,但還是一副用心的姿態,進步神速,驚得江夫人直夸她天生是個當主母的材料。
這日江沅閑來無事正跟著羅暖剪花樣子,碧帆就滿頭大汗地沖了進來,“小姐,不好了!府里來了個狐媚子!”
和羅暖對視了一眼,江沅伸手推過桌上的茶杯,“誰教你說的這些個話,難得今兒個沒吭聲,一開口盡是些入不得耳的。”
“哎呀,小姐,奴婢知道錯了!”碧帆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您先聽奴婢說,那狐……姑娘今早就在江府了,沒聲沒響的,夫人老爺沒敢跟小姐您說,還是平安那小子說漏了嘴,我才曉得的!”
見碧帆說得有鼻子有眼,江沅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問道:“你可知道那女子叫什么?”
“好像姓顧,奴婢也不知道叫什么,平安也沒說清楚。”想起來平安,碧帆就氣不打一處來,“那小兔崽子,連他姐都敢瞞著,反了天了他!”
果然是她,江沅心中感嘆,這該來的還是來了,“你去夫人那兒,把顧小姐請來吧。”
青瓦碧墻,佳人如玉。
江沅坐在院中的亭子中,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肌膚勝雪,唇若點漆,身著鳳仙翠碧霞色錦衣,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云,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一頭青絲被玉簪利落地綰起,整個人如同淥波芙蕖。
這便是十七歲的顧思珺,前世被她逼著投了湖的顧家小姐。
顧思珺就這么站在亭外,神情專注地看著裙側的花草,明亮而干凈。
江沅摸摸鼻子,瞬間生了憐香惜玉的心思,若她是男子,什么江山霸業,皆不如眼前的美人。
江沅輕咳一聲,打破了這安靜的氣氛,她笑著道:“不知姑娘見我何事?”
“小女乃宋中尉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顧思珺不想與江沅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這么直白,反而讓江沅愣了一下。
“這事,我倒是未曾聽宋大人提起過。”江沅直接抬出了宋延巳,“姑娘找我又有何用?”
“江小姐不覺得奪人夫君實乃不恥之事嗎?”顧思珺直視著江沅,她和宋延巳青梅竹馬,他想要建功立業,她便等他,這一等,就是四年,結果,等到的卻是他要成婚的消息,她瞞著父母,用了個把月的時間才到了臨安,只是她卻不先尋了宋延巳,而是來找江沅問個清楚。
要說這顧思珺的確是個硬氣的,江沅上輩子也確實是欠她,可結果她不是遭報應了嗎,她自盡的時候,顧思珺早就嫁做人婦,兒女成群,過得不知道比她強多少。
“是宋大人在御前求娶,小女之前對于宋大人一無所知,自然不曉得他有婚約在身。”這回,江沅可不敢再激她了,生怕她再尋了短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事情一股腦地全推到宋延巳身上。
“你撒謊,中離不是這樣的人!”顧思珺皺眉指責道。
“怎么說話呢?”自家小姐忍得住,碧帆可忍不住了,當場就從江沅身后竄了出來,“我們江府的小姐,一家女百家求,要不是姓宋的求到圣上那兒,我們堂堂尚書令家的嫡小姐能下嫁給一個商賈之子?呸!凈給自己臉上貼金。”
碧帆說得慷慨激昂,江沅心里忍不住地鼓掌:碧帆啊!小姐沒白養你啊!想著,還送上了一個贊賞的眼神,只是這表揚看到碧帆眼里就變成了:“別說了,算了吧。”
“小姐,您別這么看我,您受了委屈還不能說了?”碧帆冷哼了兩聲,上下打量著顧思珺,“咱們小姐當時一聽要嫁那姓宋的,當下就病了,這事臨安城哪個不知哪個不曉,要不是天子賜婚,你當我們想嫁?!”
顧思珺被碧帆噎得說不出話來,江沅也怕她在自個府里出了什么意外,連忙制止了準備繼續罵下去的碧帆,用手絹微微拭了下眼角,“碧帆,有些事咱們自個心里明白就好。”
這句話算是表態了,婚事她不知道,全是宋延巳一手策劃的,她還不想嫁呢!要罵罵他去,她也是受害者。
江沅拎著手帕,偷偷在指縫中瞅了顧思珺一眼,那小臉白的,跟宣紙似的。
“我不信,你們騙我!我要去找中離問清楚。”顧思珺眼眶含著點點盈盈,下唇被她咬得失了血色,帶著不甘和委屈她微微行了半禮扭頭出了春暖閣,江沅看著那抹身影,嘖嘖地咂了下嘴巴,能不和宋延巳綁在一起,多好啊!
“你倒是還有心情睡。”這晚,江沅的閨房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無視他的聲音,江沅繼續閉著眼睛不吭聲。
“怎么,還想繼續睡下去?”一陣溫熱襲上了她的耳瓣,宋延巳的聲音略微帶了些不滿,江沅長長的睫毛忽然顫抖了兩下,眼睛依舊緊閉。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伴隨著一陣冷意,江沅在宋延巳的注視下驚恐地睜大雙眼,被子不知何時被宋延巳甩在了地上。
江沅穿著一襲中衣,少女的身材還在發育,卻已經有了玲瓏有致的模樣,她連忙把枕頭抱在胸前,掩住起伏的波濤,瞪著眼前一臉平靜的男人,“大半夜的,你發什么瘋!”
宋延巳不為所動,直接越過昏睡在腳踏上的朱船,下擺一甩便坐在江沅腳邊,江沅連忙往里縮了縮,卻被宋延巳一把按住拉了回來。
“放開我!”江沅用盡了力氣掙扎,卻依舊掙脫不開,最后只好作罷,語氣不善地問道,“天色已晚,你來這兒做什么?”
“聽說有人白日里見了我的未婚夫人,前來問問情況。”宋延巳輕點了下江沅的鼻尖。
“你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還來問我做什么!”江沅有些挫敗,她這些日子以來,可謂是擦亮了眼睛,想把宋延巳的眼線給揪出來,結果卻毫無進展。
像是猜透了江沅的心思,宋延巳笑得像只老狐貍,“我勸你莫要費那些功夫了。”
江沅瞥他一眼,嘴角飛起一抹笑:“我倒不知道你是有過婚約的,顧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我都心疼,不過……”江沅專門踩宋延巳的痛腳,“你最好整理干凈,我一江府嫡小姐,可容不得自己前腳進門夫君就后腳納妾的。”
果然,提到顧思珺,宋延巳眉毛微不可查地一動,這點小細節,自然躲不過江沅的眼睛,她打了個哈欠,指了指地上的被子,示意宋延巳給她撿起來,“顧姑娘敢來見我,想必是個烈性的,剛者易折。”
想了想前世被她逼得投江的顧思珺,江沅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宋延巳幾句,不過她還沒開口,就被宋延巳搶先了。
“我跟她說了。”宋延巳順手把地上的被子扔在朱船身上,轉身去箱籠處給江沅挑了床新的,動作熟練得仿佛這是他的房間。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江沅還是忍不住地心驚,這是她的閨房,卻被宋延巳摸得一清二楚,上輩子,她該多大的心,才覺得自己能斗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