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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雙序曲
  • 季桃初
  • 12221字
  • 2022-06-13 14:17:09

第一章 曲散人歸 綠瓊花開

“啊——”凄厲的叫聲驚醒了沉寂的黑夜,春暖閣瞬間鬧騰起來,繡滿金絲牡丹的羅帳被人飛快地挑開。

朱船看著臉色煞白的江沅駭了一跳,連忙伸手撫上她的后背,一邊安撫瑟瑟發抖的江沅,一邊扭頭見身后的幾個小丫頭手足無措地杵著,當下就有些動怒:“一個個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通知夫人,去請王大夫!”

江沅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被噩夢驚醒了,自從再次醒來,她從觀云閣跳下的那一幕就開始不停地在夢中上演,仿佛一場永不完結的夢魘。

風從窗縫中穿過,帶著些許的涼意,她的情緒在朱船一下又一下的安撫中逐漸平穩。

“阿沅如何了?”焦急女聲伴著快速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她剛平復了下呼吸,門就被人推開,朱船連忙起身讓開,江夫人快步走到床前,見江沅無礙,這才松了口氣,緩緩坐在床榻上,伸手從碧帆手中接過浸了水的帕子,輕輕地拭著江沅的額頭,“昨日不都好些了嗎,怎的今夜又被夢魘了?”

江夫人這話自然不是在問江沅。

朱船佇在一側,和碧帆對視一眼,輕聲開口道:“今兒個奴婢陪小姐出去透氣,路過南院時二小姐養的貓兒不小心從樹上落了下來,想是驚到了小姐。”

“哼。”江夫人冷哼出聲,聲音不大卻透著冰碴般的冷,聽上去頗為讓人心涼,“是我平日里太縱著那丫頭了。”

江夫人是懷州太守周平正的嫡長女,自幼飽讀詩書,十六歲嫁給京兆尹之子江忠嗣為妻。這場姻緣如今看似天作之合,但早年母親是相當不滿的。江夫人出身雖比不上百年貴胄家的小姐高貴,但以她的身份也應是要嫁給官家嫡子嫡孫的。

江忠嗣雖然年紀輕輕便官拜黃門侍郎,但是庶出這一點卻是母親的心病,偏偏外祖卻欣賞得很,母親心性高,早年下嫁庶子著實讓她在圈中嫡親小姐一派里有些抬不起頭來,在婆家也生生矮了嫡脈的妯娌一頭,故而早年與父親生了間隙,讓趙姨娘鉆了空子。

可是江沅不得不說外祖慧眼如炬,父親雖是庶出,卻有經世之才,短短十幾年就由五品的黃門侍郎爬上了正二品左馮翊,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岳家的幫襯,父親一路官路亨通,平步青云,只是這內宅卻不安寧。

江沅深知母親對府里的幾個姨娘恨得緊,尤其是那庶出的二姐江芷,如今自己躺在病床上,也少不了趙姨娘和這位姐姐的一份。

江夫人又拉著江沅說了些體己話兒,話里話外江沅知道江芷和趙姨娘怕是要被母親整治一番,要是當年的江沅,如今怕是早就想著法子給母親出謀劃策。

而如今。

江沅不禁略覺頭疼煩躁,一開始醒來的震驚歡喜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心底的寒意所覆蓋。

見她依舊一副懨懨的樣子,江夫人嘆了口氣,把錦被拉得高了些,微微幫她掩了下被腳,又喂她吃了些茶才起身離開,“沅兒再睡些時辰吧。”

“嗯。”江沅輕聲應下,在羅帳垂下的瞬間闔上了眼。

正安八年。

四月的雨說下就下,方才還平靜的夜如今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江沅閉著眼睛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地聲,若是能再早一點多好。

若是再早一些,她一定不會去歸龍寺上香,便是去了,也決計不會救下宋延巳。

或者,趁他羽翼未豐,殺了他。

可惜,她來遲了一步。

宋延巳,這個前生讓她恨不得吞其肉飲其血的名字,曾一度是她夢中的良人,她敬愛的夫君,以至于后來恩情流水,她和宋延巳發展到相看兩厭,她也不是沒有嘆息過的。

江沅余生的后幾年,更是和宋延巳到了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宋延巳幾乎滅了江沅整個家族,而江沅也沒閑著,禍害得宋延巳子嗣凋零,把前朝攪得一團糟亂,想來如果她不死,怕是到最后他的江山都會折在她手里。

江沅有些不甘心,她當時怎么就這么想不開,還沒弄死宋延巳自己就先死了呢。

恨如芳草,萋萋刬盡還生。她口中咀嚼著這句話,最后終于化為一聲嘆息。

正安十一年,淝安王反,大軍從莫澤直入臨安。

臨安雖是天子腳下,可是當下這天子也不知道還能坐在那個位子上多久,一時之間,臨安人心惶惶,各種消息比那陷入紛飛戰火中的邊城六州還多,總之這一年過得不算太平。

這日江沅懶洋洋地側臥在小院的藤床上,朱船立在她身側輕輕地給她扇著風,碧帆小心翼翼地給她剝著葡萄,晶瑩剔透的果肉被取了核放在一旁的銀碟中,銀匙雕漆茶盅,蜜餞金橙泡的果茶散出淡淡的清香,玉露霜、八珍糕、桂花方酥將將擺了幾小碟。

院內的青竹山石早就被她差小廝鏟了,開了池塘,如今正逢初夏,池塘里的荷花開了小小的花苞。

江沅原先做小姐的時候一向不愛這些花花草草,覺得太俗氣,后來嫁給了宋延巳,待他登基后越來越忙,哪怕他來了后宮,江沅聽到的也永遠是他在其他夫人那兒,久而久之,江沅就愛上了這些俗物,把光陰虛耗在了藏鳳殿后院的花草中,在滿園的婆娑曼影中尋找慰藉。

這兩年,江沅幾乎把南梁所有的花種都搬到了春暖閣,杜衡青芷,黃桷蔦蘿,一年四季花草盛開。

忽然前院伺候的小廝往院內探了個頭,沖著離他最近的羅暖招招手。

“小姐。”半晌,羅暖小跑到江沅身旁,彎身道,“常貴剛過來說,老爺才進院子,就被二小姐身邊的翡翠請過去了。”

她這個二姐姐啊。

江沅伸手拈起一枚糕點,小指微翹,糕點帶著晶瑩的光點被她送入唇邊,她細細地咬了口,只覺滿口香甜,頓時瞇起了眼睛,“朱船,讓小廚房準備幾道易下口的茶點,怕是一會兒父親就要喚我了。”

事情還要從前幾日的淵寶閣說起,淵寶閣作為臨安城最大的珠寶閣,最近新進了批珠寶,說是南梁最好的一批。江沅也好奇跟風去瞅了幾眼,可是臨安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子腳下,城內的世家貴胄多得如同過江之鯽,這個郡主挑兩根,那個世妃拿兩樣,等輪到江沅這兒,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前生江沅為后的那幾年可勁地敗著宋延巳的國庫,可謂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奢華得令人發指。

如今看著這些別人挑剩的首飾,著實提不起什么興趣,就隨意點了幾支款式頗為一般的,回府賞給了房里的幾個大丫鬟。

偏巧,今早跟母親請安的時候,碧帆頭上戴的那支金累絲珠花簪跟江芷撞了款式,這還了得,江芷氣得當場就紅了眼,回到向桑院也沒閑著,鬧得雞飛狗跳,府里人人都曉得二小姐在她那兒受了委屈。

這事可把碧帆嚇得不輕,一來怕二小姐找麻煩,二來怕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碎嘴,那花簪說什么也不敢再帶,小心翼翼地收到了盒子里。

“小姐。”碧帆手里還剝著葡萄,欲言又止,“不如,奴婢去二小姐那兒賠個不是,這樣也……”

“她哪里是想讓你賠不是。”江沅繼續瞇著眼睛,朱船的力度正好,扇風徐徐掠過臉龐頗為清爽,“她這是想讓小姐我給她去賠不是。”

“小姐……”碧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話還沒說完,江沅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她倒是想得美。”

碧帆呆呆地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來不再吱聲。

沒到一個時辰,向桑院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說是老爺去了書房。

江沅喚人拿來了茶具,又濕了帕子拭了手,這才煮起茶來。

江沅煮茶堪稱一絕,茶粉碾得極碎,用來配香的月光白是江沅從思摩商人那兒親自挑選的上等貨,馥郁纏綿,奇香無比,江忠嗣極愛薄荷清香,配香時江沅想想又添了一味薄荷。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江沅煮的茶便是如此,色澤清亮,轉碗搖香。

茶湯剛煮好,父親身邊的小廝就到了春暖閣門口。

“三小姐。”瑞安在父親身邊伺候了多年,江沅也算熟悉,“老爺請小姐去書房一趟。”

“嗯。”江沅揮手示意綠枝去小廚房取了茶點,這才帶著朱船隨著小廝去了書房。

一路上,江沅有些想笑,父親敬重母親,自然不會去正房里訓斥她拂了母親的面子,如此一來,父親能夠教訓她的地方也就剩下一個小小的書房了。

穿過幾條長廊,江沅到了父親東苑的侍墨閣。叩了三下門,父親渾厚的聲音才從書房內響起。

江沅一手推開了雕花梨木門,一手從朱船那里接過了漆盒,伸手的瞬間還不忘沖她眨了下眼,做了個別擔心的口型。

室內窗戶大開,光線極好,江忠嗣正對著書桌,上面橫著一幅還未完成的畫作,筆墨略微有些凌亂。江沅知道父親現在是在為淝安王造反的事情頭疼,可是江沅更知道,父親的頭疼不會持續太久。江忠嗣一向是個穎悟絕倫、極其善于謀劃的人,而她江家,正是從淝安王起兵后,迎來了最輝煌的十年。

她略微打量了一下書房,眼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桌上的眉紋歙硯,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甜絲絲地喚了聲:“爹爹。”

江忠嗣冷哼一聲,下筆的速度卻慢了下來,江沅是誰,她前世今生可都是父親最為疼寵的。大哥雖秉性純良奈何天資不夠,二哥生來身弱,這些年一直拿湯藥吊著命,三哥好行小慧也不是個堪大用的。

想起這幾個哥哥,江沅心里就止不住地唏噓,許是江家所有的風華都給了父親,輪到幾個兒郎這兒,便都不堪一提。

反倒是她這個做女兒的,生生把父親的心性承了七八分。為此,父親也不知暗地里生了多少哀嘆。

“爹爹。”見江忠嗣似有松動的意思,江沅連忙奉上漆盒,“聽聞您今早卯時便入了宮,現個才歸府,想來還未曾用膳,女兒便煮了茶湯,帶了幾道清口的小點,給您墊墊胃。”

江忠嗣看著江沅小心翼翼地端出幾碟精細的糕點,他知道女兒在吃穿上一向精細,總喜歡鼓搗些新花樣,什么桃花涼糕、玫瑰百果餅之類的,便是那八寶樓廚子做的點心怕是也不如女兒小廚房的花樣多。

接過江沅手中的茶盞,江忠嗣輕輕抿了一口,溫度適中,入口便知是將將煮好的,似有意地打量了身側從容不迫的江沅,手指輕點著杯沿,茶湯受力輕輕地蕩起了水紋,“沅兒連為父幾時進出府都曉得,也是有心了。”

江沅張了張嘴,接著眼珠骨碌一轉,手指就扯上了江忠嗣的衣袖,撒嬌道:“女兒可是費了好大功夫呢,誰讓爹爹每每回來只去趙姨娘那兒去看二姐姐,都不心疼女兒了。”

這事可不能只她一人下水啊,她說什么也得把趙姨娘和江芷拉下去,要知道,每次父親回來,向桑院都有人在二門那兒候著,人一來就被請去了。

母親清傲,做不出來那等與妾爭寵的事情,她可不一樣,雖然她心眼多,可那江芷也不是無辜白蓮花啊。

江忠嗣這種庶出還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后宅這事哪能瞞得過他的眼,當場就有些失笑:“你這丫頭,也不知哪兒學來的,口舌這般伶俐。”

“我若笨口笨舌,哪里還配做爹爹的女兒。”江沅見好就收,連忙端起一碟糕點獻寶似的捧到江忠嗣眼前,“這是翡翠涼卷,里面加了些薄荷,入口清爽,最適合這初夏的天了。”

“你這丫頭。”江忠嗣倒也沒拂她的面子,拈起一枚放入口中,瞬間清香涼爽味充盈喉舌肺腑間,心頭的煩躁被兩樣消暑的吃食一帶,也平復了許多,“聽芷兒說你今兒個又故意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臉面?”

終于等到了,江沅嘟嘴囔囔:“她怎么成天被我落臉面。”

江沅雖說兩輩子加起來多多少少也活了近四十載,平日里也不愛與江芷爭些什么,但是架不住她成天在她耳邊嗡嗡啊。

不是江沅這件衣服款式料子比她好,就是參加個詩會宴會別家夫人賜的東西比她的貴重,每每總能找到些事情去父親那兒折騰。

父親是庶出,故而對府內庶出的少爺小姐多了幾分慈愛,江夫人也不會自找不痛快地踩江忠嗣痛腳,平日里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縱著他。

若是前世的江沅,心性再大也免不了有些委屈,而現在在她看來,母親這是打定主意要養壞江芷,畢竟一個庶女,待到及笄嫁人的時候,她和江沅這種嫡小姐的差別便會比平時更千倍百倍地展現出來。

江芷若真是養得心比天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不久的將來,便會是她所有苦痛的開始。前世,江芷也確實如此,母親為她尋了所有的適齡才俊,她不是嫌這個出身低,就是嫌那個家世不好,生生拖到快二十,被父親一怒之下嫁去順康,給郡丞做了續弦,這嫁得算是太低太低了。

此后便一直無消息傳入臨安,江沅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但依著父親對江芷的疼愛,想來是給她挑了個好夫君。

這么想來,她幾個姊姊嫁得都不錯,唯獨她的夫君,連父親也看走了眼。

拉回思緒,江沅依舊虎著小臉不開心,“父親總是偏袒著二姐,前些日子廣安府的老夫人過壽,臨了賞了女兒一對白玉金起花的鐲子,二姐當下就黑了臉,可這物件畢竟是老夫人賞的,女兒總不好分一只給二姐吧。”

“那也不能讓府里的丫鬟跟小姐用同樣的物件。”這丫頭一不開心就改口喚父親,一股濃濃的小孩子氣,江忠嗣點了下江沅的額頭,“這事就算了,那首飾你讓丫鬟好生收著吧,回頭再賞她件別的。”

“父親。”江沅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貝齒輕起,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江沅給他滿了杯茶,心里盤算著,按這日子,現在淝安王的大軍估摸著已到了荊州。

江沅上輩子沒親眼見過,但也知荊州一戰死傷慘重。淝安王連失幾員猛將,激得他痛誓要血洗荊州城。那地雖難攻易守,但也架不住淝安王二十萬兵馬的輪番攻勢,太守于懷安便下令全城囤積火藥,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誰料最后峰回路轉,與后來負責攻城的先鋒使宋延巳約法三章:不殺,不掠,不淫。而后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長驅直入,直取臨安。宋延巳的確是個有能耐的,果真勸得淝安王放棄了屠城,也因荊州城一役名聲大震。

多年后,宋延巳廢天子稱帝,史官提到這段歷史,他顯得頗為平靜:“孤不忍看累骸燼成阜,白骨蔽野。”

江沅心里冷哼,于懷安在他黃袍加身后官路可謂扶搖直上,荊州一役里面怕是有不少貓膩。

江沅眼睛若有似無地瞟過桌上歙硯,最后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幽州云起圖,筆墨凌亂,如同江忠嗣此刻的心緒。

父親早在之前就和淝安王搭上了線,荊州也安了探子,此刻,歙硯的夾層里便有荊州的地形圖。

上一世父親猶豫太久,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導致后來不得不鋌而走險,即使淝安王大軍幾乎電光石火之間入了皇城,李晟對父親也還是防范再三的。

“爹爹,我前兩日隨母親去廣安府,聽中領軍家的小姐說叛軍到荊州了。”既然父親生了投誠的心思,不如她就來助一臂之力,便絞著衣角諾諾道,“您說,會不會……”

“女兒家何必關心這些。”江忠嗣不出所料地開口打斷,聲音中帶著些許不滿。

“女兒這不是害怕嘛,聽說那叛軍甚為兇殘,所到之處人煙斷絕,獸游鬼哭。”江沅再接再厲,“若是破了荊州,這一路可不就暢通無阻。”

見父親臉色不愉,江沅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一雙大眼微微眨動,聲音似乎極其不自信:“爹爹,您說萬一到時候……咱們該怎么辦啊?”

這點江忠嗣不是沒想過,當今陛下荒淫無度,太子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淝安王手下精銳無數,若是荊州破了……他雖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一世君臣的思想早就立在骨子里,讓他通敵賣主,心里不能說不猶豫。

江忠嗣有些煩躁,“荊州地勢崎嶇,于太守又是個有才干的,哪有這么容易破。”

“哼。”江沅語氣似真非真,“我若是那荊州太守,定會尋個活路,說不定賣了這份情以后還能被念著點好。”

啪!江忠嗣反手拍到桌案上,震得手掌生疼,“誰教你說的這些個胡話!”

“父親。”江沅唰地跪在地上,窗外的陽光溫暖異常,她抬頭望著父親陰晦不定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您心里應比女兒更清楚,該早作打算的。”

“你!”江沅話說得模糊,可是聽到江忠嗣耳里,那可是大逆不道,生生點到了他的痛處。聽得他肝火大動,眼看著一巴掌就要落下來,江沅連忙閉垂下了眼睛。

半晌,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一團溫熱輕輕覆上了她的頭頂。江沅小心地瞇眼抬眸,正好撞上父親的眼神,里面有她分不清的情緒。江忠嗣扶了下江沅的胳膊,聲音似乎一瞬間喑啞了許多,“是啊,此與掩耳盜鈴之見何異,倒是為父迂腐了。”言罷還不忘揉了揉江沅的腦袋,“可惜我沅兒非男子。”

汝為男子,吾必殺之。

江沅笑著拉起江忠嗣的袖口搖了搖,甩掉腦海里突然出現的那個聲音,小模樣顯得頗為嬌憨,“幸好女兒不是男子。”接著轉口道,“所以以后我也要讓碧帆去二門那里等著爹爹,不然爹爹天天去向桑院,心都偏二姐姐那兒了。”

江忠嗣抬手彈了下江沅的腦殼,這玲瓏剔透的小人兒。

“哈哈!好!好!好!”淝安王大帳里,李晟手里握著江忠嗣的密信,一連說三個好字,心里異常痛快。

這荊州他強攻多次,奈何實在難入,兵力也折損了不少,正愁眉不展中,江忠嗣的密函就送到了他手里。

開始,他以為只是荊州一帶的地形圖,沒想到越看越驚,哨崗、糧倉、屯兵點,江忠嗣甚至連城中安插的探子以及接頭方式一并告知給了他。

“宋將軍到了。”

“快請來。”李晟揮手示意,目光卻又一次投放在手中,薄薄的紙張上畫滿了幾乎所有他想知道的,這兩年李晟見過不少歸附投誠的,但是像江忠嗣這種不留后手的他倒是第一次見。

宋延巳一身戎裝,頭發被簡單束起,眉毛斜斜飛入鬢角,面目俊雅卻又顯得英氣逼人。

天邊晚云漸收,營帳外斷續傳來甲胄和金屬摩擦的聲音,在一片肅殺中,他就這么背光立影,脊背挺得筆直,遙遙若高山之獨立,似乎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聲音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何事令王爺如此開懷?”

“中離,你看這可為真?”屏退了眾人,李晟緩緩展開了手中的薄卷,“江大人送來的密函。”

小卷上密密麻麻地布滿著荊州的山林要道。

宋延巳修長的手指細細劃過每一個要點,明明是地形圖,在他手下卻如同一幅被欣賞的畫卷。

“恭喜王爺。”片刻,他似乎尋到了什么,笑著收袖抱拳,“大破荊州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李晟當然知曉這是真的,詢問宋延巳不過是求個心安,當下心頭大為舒暢,“原先我還不信,想說這文官迂腐膽怯,料不到這江忠嗣當真是個有能力、識時務的。”

“這是自然。”宋延巳笑容不改,“文昌帝氣數已盡,自應另立明君取而代之。”

待宋延巳回到自己的營帳后,星辰已爬上了高空。

軍營里中夜,壓抑而安靜,傅正言挑簾而進,入眼就看見宋延巳一人側坐在桌案前,單手支撐著額頭,眼眸輕閉,呼吸聽上去安靜而平緩。

傅正言不待他請,便堂而皇之地踏入營帳坐在宋延巳對面,滿了盞茶,“江大人生性謹慎,按說此事應躊躇些時日才對,怎會早了這么些天。”

他自幼與宋延巳相識,宋家是南梁首屈一指的商賈之家,產業遍布大江南北,可宋家再富甲一方,商賈的身份放在那里,在世族清貴眼里終是低人一等的。

但是傅正言不這么認為,過了這么些年,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宋延巳。

那一年楊花開得正好,陽光越過雕窗撒入室內,書院里老先生的課引人昏昏欲睡,他是被窗外嘰喳的吵鬧聲吵醒的。

然后,他看到了宋延巳,小男孩一襲白色錦袍,狹長的丹鳳眼低垂著,看不清表情。

再后來,傅正言才知道,他是大儒韓夫子的關門弟子,韓夫子曾不止一次地當眾贊他世無其二。

“無礙。”宋延巳打斷了傅正言的回憶,卻依舊未睜開雙眼,聲音聽上去有些慵懶,“只是于太守這回怕是無法名利雙收了。”

“人總不好太貪。”

“此事便再賣個人情給他吧。”宋延巳抬眼,里面一片璀璨琉璃,“攻則為俘,可若他自個開城門投降,王爺不費一兵一卒,自是不會過多為難他的。”

“中離。”提起于懷安,傅正言忍不住有些鄙夷,“此人陰狠奸詐,留下怕會是個禍患。”

“寧用真小人,莫信偽君子。”能握到手里的人才是所用之人,宋延巳目光移向手心,“我自有打算。”

這雙手長得極好,骨節分明,掌心中紋路甚為清晰。

傅正言見他有些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輕哼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帶著幾絲調侃,“你莫不是真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話?”

想起來蓉安拉著他去算姻緣,傅正言就忍不住笑,“也就你慣著她。”

見他提到蓉安,宋延巳神色一柔,接口道:“蓉安心思淺,她若喜歡,我便伴著她耍耍又如何。”

“我這不是怕顧家妹妹擔心嘛。”傅正聞言眉毛微挑,手指輕點桌面,“你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我只把蓉安當妹妹。”晚風吹過營帳,燭火被撥得微顫,宋延巳便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氤氳熱氣裊裊綿綿從桌上的壺口中散開,“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傅正言聞言一愣:“你也知湯傅兩家的關系,我娶不了她的。”

徘徊踟躕,姻緣淺薄,相似終究不如初。

宋延巳眼角抽動了一下,最終化為一片沉默。

當月,荊州太守于懷安與李晟大軍約法三章,而后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浩浩蕩蕩入駐荊州。

同年九月,李晟詔令王弘毅帶兵從華州赴臨安,宋延巳則率兵由河中攻取鳳翔。

十一月的天早已冷得透徹,江忠嗣手中攥著城外發來的密函,后背一片冰涼,幸好他早了一步,手拂過歙硯,燭火搖曳,燈光下的影子印著一股決然,火漆被毫不猶豫地按在信箋封口處。

這廂淝安王剛兵臨城下,那廂文昌帝就下令封了臨安城,自己帶著一群嬪妃躲在宮墻內,整座皇城被虎賁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不準進出,違者格殺,弄得臨安城內人心惶惶。

“都三次了,這胭脂色也忒難染。”江沅指尖上裹了層層的絹紗,嘆道,“這存的老物終究不如新開的花兒吃色。”金鳳花的汁液微微滲出,更襯得她皮膚白皙,手指纖纖如嫩荑。

女兒家,纖纖玉指,妙在無瑕,一旦染猩紅,便跟個怪物似的。

江沅腦海里不知怎么就劃過這句話,看著指尖愣了半晌,最終冷哼出聲。

“小姐!”碧帆聽見江沅的哼聲,當下就有些不樂意了,嬌嗔跺腳,“您到底有沒有聽見奴婢的話兒啊。”

“聽見了,你這丫頭嘰嘰喳喳一上午,吵得我腦仁疼。”江沅抬抬包成粽子的手指,示意朱船幫她按了按抽動的太陽穴,“這么說,城西口的那個南夷商人也出不去嘍?”

碧帆愣了下,連忙點頭:“可不,聽廚房里負責采買的王媽媽說今早還有不知好歹的妄想出城,被虎賁郎當場給砍了。”她講得繪聲繪色,用手在空氣中劃了一大片,仿佛自己親眼看見了似的,“那血流的啊……嘖嘖。”

“嗯。”江沅沒接她的話,在她聽來,那一地的血跟澆花的水沒什么區別,比起這個,她更關心南夷商人手中的那盆綠瓊。

綠瓊花并不稀奇,只不過它一年花開一次,一次盛開兩日,平時不開花的日子里就像根枯枝,故而極少有人養在園子里。

可那商人不知道如何養的,手中的綠瓊居然常年花開不敗。上輩子,這唯一一株綠瓊在衛王后那里,為此江沅不知生了多少嗟嘆,如今近在咫尺,更是看得江沅心里癢癢的,誰知這盆小東西價格也讓人牙根癢癢,孤單單一束竟要價黃金百兩。

若是前世,別說黃金百兩,就算黃金千兩,江沅也都能眼睛不眨一下,這廂看中,那廂就差人抬了銀票搬回宮去,畢竟敗得不是自個的錢,看著宋延巳的國庫越來越空虛,她心里那叫一個舒坦。

而今生江沅在心愛之物的價格面前,無能得像只斗敗的公雞,每每出門都要繞路去看上兩眼,然后嘆著氣摸摸朱船腰間的鑰匙,頗有相思成疾的味道。

“帳香,下午隨我再去看一眼那盆小寶貝去。”江沅的手指被白絹包裹著,指尖輕點桌面,因為厚厚的絹料而彈起,片刻,她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如同夜空中的月牙,“算了,且再過上些時日吧。”

臨安城內的日子不算好過,淝安王圍而不攻,城內的糧食逐漸短缺,一開始還有商人高價售米,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才恍然,這是打算困殺啊,只要切斷了糧食供給,待人餓到極致,再懦弱的百姓,為了一口吃的,估計也得反了。到時淝安王不費絲毫,只要開了城郊的糧倉,就足夠讓臨安百姓感恩戴德了,什么黃金古董,關鍵時候都不及一口吃食。

江沅上輩子經歷過一次,這輩子不過再來一回,所以如今即便府外鬧翻了天,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小日子過得頗為瀟灑。

此刻,她正懶洋洋地裹著狐皮小襖坐在客房的四仙桌前,室內燒著暖爐,煙霧被一根長管引入室外,暖和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江沅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人,短短半月的工夫,他身上的貂皮就被換成了青色的粗布棉襖,以往紅潤的臉盤也掛上了些許的蒼白,不過——江沅的眼神移到他懷里,小小的翠綠包裹著火色的花瓣在這個冬天顯得極為奪目。

“孟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江沅輕啟紅唇,伸手指向他懷里,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態,“我想要這株綠瓊。”

孟習之一愣,低頭望了下懷中的翠綠,臉上隨即掛上一抹不樂意的表情,“這物件價值黃金百兩。”

這奸商,都什么時候了還一口咬定這價,江沅心里暗哼,擺上一副嬌蠻小姐的做派,“我可沒這么多黃金給你。”說著探過身子,快速地伸手戳了戳怒放的花骨朵,“本小姐包你吃住穿行,待到城門大開之日再贈你白銀百兩,送你安全出臨安如何?”

“江小姐,您知道,我這都是一口價的買賣。”孟習之想都未想,一口回絕。

“本小姐可不是來跟你打商量的,孟先生這般田地都不肯賣我,莫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先不說這城門幾日能開,便是如今這環境,你也不一定能出得了城。”江沅看他那模樣,估摸著那物是早被人定了,這么些天,自己是在被他當猴耍,當時心里就冒出一股邪火,語氣也強硬了許多,“識時務者為俊杰。”

“江小姐,孟某雖是商人,但也游歷過不少地方。”孟習之眼珠骨碌一轉,嘴角就掛上了一絲笑意,“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愚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圣人。”江沅的聲音很輕,像根柔軟的羽毛劃過心間,“據我所知先人馮文懿公就不僅僅是兩朝宰相。”

一炷香后,江沅摸著綠瓊艷麗似火的花瓣,起身離開,還不忘叮囑吃得斯文的孟習之,“先生慢些吃,待會兒嘗嘗府中廚娘的十錦雞絲,那味兒才叫一個鮮美。”

風可真大,剛打開房門,江沅就被寒風吹得一顫,身后的碧帆連忙幫她攏了攏披風,領口緇色的毛領把她緊緊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里面盛著流光溢彩。

孟習之借著花草匠人的名義,厚顏無恥地在江府住了下來,每天像個暴發戶一樣指揮著江府的大小廚房,不是花菇鴨掌、掛爐山雞,就是金菇掐菜、香麻鹿肉餅,簡直把她這兒當成了酒樓飯館,連著幾日愣是連一向不長肉的江沅都給養胖了一圈。

“奢侈!真奢侈!”孟習之悠悠然地夾了一筷狍子肉,緩緩塞進嘴里,隔窗盯著準備踏入廚房的江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誠不欺我。”聲音溫和得聽起來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啊。

“先生莫要忘了你就在朱門之中!”江沅不好離他太近,只好帶著朱船遠遠地佇在廚房門外,怒視著正大光明偷吃的孟習之,這廝吃她的,穿她的,還總愛用這么一副含笑的死皮相看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宋延巳啊宋延巳,這都兵臨城下了,你倒是趕緊打進來啊!難不成這輩子也要拖到臘月初八不成?

“真是個潑辣娘子。”孟習之看著江沅橫眉冷對,一副要發火的前兆,連忙抱著碗轉過身去。

“你……”江沅剛要沖進去,眼角似乎瞥到什么,心頭瞬間警鈴大作,見碧帆擼起袖子就想往里闖,連忙一把拉住她,手指緊緊地扣住碧帆的手腕把她扯了回來,“莫要與這種人計較。”面上卻是一副被氣急了的表情,拎起裙擺哼哼了幾聲,氣急敗壞地帶著朱船、碧帆出了廚房小院。

江沅走得匆忙,袖中的手臂卻忍不住地顫抖,細小的汗珠爬上了她冰冷的背部,連腦子都是蒙的,她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他?!

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待外面沒了聲響,安靜的廚房內才傳出一陣好聽的男聲,帶著點點的疑惑:“爺,她是不是看到我了。”

“雪生,說正事。”孟習之打斷他的話,其實他也有些疑惑,雪生藏匿的功夫極好,像江沅這種不精通功夫的女子應該不會察覺才是。可是她拉那丫頭的小動作他看得真切,離開的步伐也過于匆促。

顯然是想井水不犯河水。

這倒有意思了,孟習之微微一笑,既然她不愿涉足他的私事,他也樂得賣她個面子,畢竟這里是南梁不是衛國,若真出了點差錯,他也不太好脫身,想著便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面皮,入手光滑。

“二公子大勢已去。”雪生蹲在灶臺后,江沅一走,他就立刻躥了出來,皺著眉頭彈彈衣擺上的灰土,“爺,您該回去了,不然大公子那邊不好交代。”

“這私印他倒還真還我了。”孟習之把玩著手上的扳指,血翡被他套在拇指上,如同在潔白的指根處包裹著一團血漿,里面血絲游走更顯殷紅,“莊姬夫人呢?”他問得風輕云淡,可是聽在孟雪生耳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爺治下有方,便是沒了私印也是不怕的,至于夫人……”他哼哧哼哧半天,心里叫苦不堪,想到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一咬牙,道,“大公子怎會容她。”

“也是,子都一向不在意這些兒女情長,綠瓊不該拿自己去賭的。”孟習之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一直想要四季常開的綠瓊花,我種了出來,她卻沒機會見了。”

他摸著血翡上的點點文字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江沅,原本他也只是想把綠瓊先放她那兒養著,待到他走時再取回,現下,怕是沒這個必要了,“等子都收拾干凈再回吧,免得他多心,生了不必要的麻煩。”“小姐,那奸商欺人太甚,您為什么不讓奴婢去教訓他!”碧帆一路小跑跟在江沅身后,臉鼓成了一個小包子,大眼睛圓溜溜地瞪著,“還真拿自個當主子了。”

江沅停下步伐,煙色的裙擺因忽然的停止而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回頭告訴咱院里那幾個小丫頭,以后誰都不要去南苑偷瞄,遇見他都給我繞著走!但凡那些個不聽話的,直接賣出府去!”臨了在朱船的疑惑中幽幽地補充道,“省得壞了府里的規矩。”

說著她抬眼望了望那處院子,似有什么臟東西,渾身打了一個冷戰,連忙別過眼去,頭也不回地向春暖閣走去,步伐快得仿佛離那座院子越遠越好。

這夜,江沅輾轉難眠,孟習之指上的那枚血扳指始終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房內通著地龍,燒得極熱,她干脆起身,小巧的足踏在紫紅的毛毯上,白得讓人心驚,額角的神經連接著心臟,一抽一抽的,她連忙伸手按了按。

風在門外呼嘯,吹得窗戶吱吱作響,江沅站在窗前,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灑入室內,在她臉龐覆上一片柔和。

假的,那人的臉皮是假的!若不是手上那枚血扳指,江沅做夢也不會想到,將來在衛國呼風喚雨的鎮國公此刻會出現在南梁的皇城之內!那枚扳指江沅前世也只見過一次,卻刻骨銘心,冰冷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脖子上。

江沅面上越發地冷清,她伸手撫著自己白皙的脖頸,窗臺上的綠瓊花開得艷麗,清雅的名字開出的卻是火焰似的花瓣,鮮紅得讓她毛骨悚然。

這盆花前世是衛王后的心愛之物,而衛王后……江沅微瞇的雙眸忽然圓睜,一瞬不瞬地盯著花瓣,她記起來了,當年她被囚在永明的水牢內,曾在孟習之身邊見過一位華裳女子,他喚她,綠瓊。

還沒見到閻王,卻遇上了羅剎!

此后的幾日,江沅幾乎是躲著西苑走,吃食也緊著孟習之搗鼓,作為名義上的花草匠人,他揮霍程度惹得江芷大為不滿,不止一次來堵過孟習之。只是還沒見到臉,就被江沅匆匆帶著幾個嘴巴利索的小丫鬟給氣了回去,結果自然免不了她到父親那里大鬧一場。

至于說得有多難聽,看碧帆給她傳話時通紅的小眼眶,她也能猜到些。

江忠嗣也覺得不妥,給江沅通過話,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請來的還是個惡鬼。她倒是想,但是她不敢啊!若說她對宋延巳能下得了狠手,那是因為她太熟悉那個男人,能卡住他的七寸。但是孟習之不一樣,她只見過他一次,就差點死在他手里。

直到后來江忠嗣在亭廊上遇見過他一次。孟習之現在畢竟年輕,就算裝得再像,骨子里也免不了帶著一份高高在上的睥睨,不似多年后那個在沙場上浸過血的羅剎,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僅這一次相遇,江忠嗣就知道女兒那副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她怕是惹上了什么不該惹的,江沅生性玲瓏,自有打算,他這個做爹的摸不準,便不好做些什么,當下又恰逢黃袍易主的關鍵時刻,他也沒有太多的心神可分,便隨她去了。

等到江芷再去鬧的時候,免不了被江忠嗣一通指責。

雪生小心翼翼地趴在窗臺上,廚房熬著香濃的臘八粥,香味直直地往鼻子里竄,看著江府后院這段時間的雞飛狗跳,心里的疑惑就跟泉水似的呼啦啦往外冒。

“爺,您說這江小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誰知道。”孟習之抬手一揮,桌上的香爐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他雙指夾著字條,看著它在火焰中燃成一陣青煙與香灰融為一體,“二公子真是臨了也不忘了陰我一把。”

雪生扭頭看他,他薄唇微啟,笑道:“咱們出城怕是有些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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