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總是肅穆蕭瑟的,今年也不例外。今年的秋季沒有碩果,沒有豐收,南飛的大雁也不見了蹤跡——
又是沒有收到信的一個月,好在夏淼已經(jīng)習(xí)慣,她的先生的信總是不準時,虧得是軍人。起初夏淼還會擔(dān)心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又或是更糟的情況,但后來也就逐漸習(xí)慣。先生的信總會遲些,她再等等就好了。
習(xí)慣真是一個讓人害怕的東西。
沒有收到信的日子里,夏淼就會把以前的信拿出來看,一共二十三封,比小說好看,比玫瑰好看。
城里似乎也有了動蕩,國軍開始大面積清掃赤旗人員,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許多人被迫背井離鄉(xiāng),離開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故土。
但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依然存在,走的只是無權(quán)無勢的底層市民。
一天、兩天、三天......一周、兩周......又是一個月過去,夏淼還是沒有收到先生的信。
會不會是先生忘了,是不是郵局漏掉了,種種可能的想法在夏淼腦子里如洪水一般抵擋不住地奔涌而來。夏淼忽然體會到什么叫無能為力,小時候有父母和哥哥,長大了有先生,所有的問題她都不需要直接面對,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身邊,她該怎么辦......
夏淼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tài),甚至比以前還要消沉。每日茶飯不思,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親友們只有把江柏川搬出來勸說,夏淼才會堪堪進一點食。小乖也不知怎的得了病,看了幾家動物醫(yī)院都沒有治好,終是沒有熬過一個氣溫驟降的雨天。
所念不在,難捱春秋。
夏淼也不做別的事情了,每天就是把先生的藤椅搬出來坐在門前,怔怔地看著院門,雙目無神。
從天際泛白到日暮收山,蕭明乾怎么勸說都沒用,誰來了都沒用。
宋明瑞問她要不要回大學(xué)去看看老朋友,戰(zhàn)事緊迫,也好避避風(fēng)頭。夏淼總是拒絕,她說先生在信里囑咐過,待在家里等他回來。
彼時《囚狼》實施屢遭截斷,上峰察覺赤旗動靜,下令將一切相關(guān)人員捉拿審問。
夏淼被請到總部地牢的時候,看見了十字架上的宋明瑞和老虎凳上的溫云凝,心頭一緊。宋明瑞的白襯衫浸滿猩紅,身上幾乎皮開肉綻,溫云凝整個人沒有一絲陽間氣。這是夏淼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看見兩人的處境,心下也以明了是什么事。
走廊很黑,很陰冷。秋風(fēng)吹不到地牢,地面的寒氣從腳掌入侵全身。夏淼緊了緊拳頭,挺直腰桿,眼神由一開始的慌張變?yōu)閳砸悖龑W(xué)著先生的樣子,走過這可怖的血路。
繞過空曠的地牢,到了最里面的審訊室。等待她的,是兩名軍官。
也許是顧忌到她身份,軍官并未上刑。關(guān)于軍官的問題,夏淼只說不知道,她也確實不知道,就算是把和先生日常里的每個字句挖出來,都沒有任何相關(guān)的情報線索可供調(diào)查。
審訊無果,夏淼被關(guān)在了地牢。
地牢是沒有時間感知的,空間的封閉似乎也阻礙了時間的流度。
等夏淼再次坐在審訊室時,卻是等到了他犧牲的噩耗。
“江太太,接前線來報,總參謀長犧牲了。”
短短一句話,夏淼瞬間失了神。
先生...犧牲了?怎么會呢,他說過會回來的啊......
頓時喘不過一口氣,夏淼壓抑著內(nèi)心的情緒,視野已經(jīng)一片模糊,幾乎隔絕了外界一切信號。到最后夏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地牢的,等恢復(fù)意識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出地牢的第二日清晨。
夏淼下樓扶了下欄桿,手掌便沾滿了灰塵。
清晨的空氣混雜著白霜和枯枝敗葉的味道,花圃逝去舊年的顏色。
天光大亮,街道上還是人跡罕至。夏淼又坐上了那把舊藤椅,披著先生的大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大門。
恍惚之中,好像有人在叫她,好熟悉的聲音。夏淼順著聲音望去,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正向她揮手。男人向他走近,走近,眉目才慢慢真切。江柏川笑了笑,像夏淼張開雙臂:“我回來了。”
夏淼呆愣了一下,隨即迎著懷抱過去,卻撲了個空。夏淼陡然回神,收回頓在空中的手,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又怔怔地看著門外。
最遠的距離遠不過陰陽相隔,牽掛已經(jīng)無跡可尋,活著的人又是為了什么而活。
大雨滂沱了好多天,似是在為誰哀悼。黑云把天壓得很低,壓得活著的喘不過氣。
一連半個月,總算放了晴,老天爺給了一個喘息的機會。蕭明乾雙手托著一個木盒子,站在江家門外。
盒子里裝的是江柏川托陸年帶回來的遺物。一個月前,陸年托著重傷的身體,找到了蕭明乾,后者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來的,路上又經(jīng)歷了些什么。陸年只是把盒子交給他,讓他算著日子送給夏淼。
陸年說,防線守住了,但全軍覆沒,如果援軍早一天趕到,可能又會是另一種結(jié)果。陸年把江柏川交待的事如數(shù)轉(zhuǎn)達給蕭明乾之后,便沒了蹤影。
蕭明乾在門口徘徊了許久,終是推開了大門。
盒子通體暗紅,邊角因為磨損失去了光澤。夏淼抱著盒子,撫過盒子的紋路,是玫瑰,是先生送給她的第一束花。
盒子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幾十封夏淼寄過去的家書,,還能聞到一些火藥味,一張看起來嶄新的照片,左側(cè)被燒掉了些許。還有江柏川的腕表,一包煙以及一顆子彈。
盒子里包括盒子本身,都是很特別的東西。
蕭明乾看不出她表情變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翌日】
蕭明乾來得比往常晚一點,院子里卻只有一把空蕩蕩的藤椅。夏淼剛好從屋子里出來,蕭明乾一怔。只見夏淼頭發(fā)盤起,上了往日的妝容,秋冬交替之際,卻只穿了一件絳紫色旗袍,以前合身的衣服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寬大。蕭明乾上去把外套給夏淼披上,夏淼笑了笑,他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上一次她笑的時候,還是收到江柏川的信。
“你說柏川會喜歡我這一身嗎?他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胭脂粉黛,可我又實在遮不住臉上的憔悴......”
蕭明乾張了張口,卻吐不出半個字,片刻才輕聲道:“會喜歡的,您什么樣子總參謀長都喜歡。”
夏淼聞言,目光繞過蕭明乾,笑容加深了些許:“他戀家,離開這么久,該回來了。”
蕭明乾詫異地順著夏淼的目光望去,空無一人,只有在不遠處疏于打理的枝葉錯亂的花圃里,一簇花瓣所剩無幾的玫瑰頂著寒風(fēng)微微搖曳。
【正文完】